像是血，黏腻感迟迟未散。她没抬头，但能感觉到程碗幂已经起身，靴跟敲地的声音比刚才更稳，像是刻意放慢了节奏。那股混着铁锈的檀香从袖口逸出一瞬，随即被窗外吹进的风卷走。
阳光斜切进教室，照在空出的座位上，铜匣的轮廓在程碗幂转身时从袖中滑出半寸，又迅速被压回去。沈佳南掌心的符纸轻轻颤了一下，像被风吹动，可教室里根本没有风。
上课铃响了。
操场上，军训方阵已列好。张教官站在前排，军帽压得低，声音洪亮地喊着口令。沈佳南站在第三列，旗袍袖口的符纸仍贴着皮肤，温温的，像一块捂热的铜片。她没再去看程碗幂的位置，但能感觉到她就在不远处，铜匣的气息隔着人群若有若无地传来。
那日松站在最边角，猎鹰停在她肩上，羽毛雪白，眼珠黑得发亮。它不动，也不叫，只是偶尔转动脑袋，视线扫过张教官的手腕。
口令进行到正步走时，猎鹰突然展翅。
没人看清它是怎么动的。一道白影掠过阳光，直扑张教官面门。他猛地抬手格挡，枪托撞上臂骨发出闷响。猎鹰利喙却在最后一瞬偏转，狠狠啄向他左手手腕。
血溅出来。
一滴，两滴，落在黄土操场上，没立刻渗下去。沈佳南脚步一顿，目光落向地面——血珠在阳光下微微发暗，落地后竟不扩散，反而缓缓聚拢，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拉成一道细线，继而延展成箭头形状，指向后山方向。
她指尖一缩。
袖中符纸骤然发烫，烫得她几乎要抽手。她没动，只是将手悄悄压进袖口，压住那张纸。昨夜子时，她又回溯了一幕：月白道袍的自己蹲在老槐树下，指尖蘸血画符，血迹蜿蜒如蛇，最终指向树洞深处。那时她不懂，现在却明白——血能引路，也能封邪。
可这教官的血，为何会动？
“畜生！”张教官甩手，猎鹰被震飞数尺，撞在旗杆上才落地。他手腕血流不止，却只是皱眉，从腰间扯下布条胡乱缠住，“谁养的鸟？给我扣训！”
那日松走上前，一句话没说，只是蹲下身，手指抹过地面血迹。她闻了闻，脸色变了。
“它从不无故伤人。”她抬头，声音冷得像山泉，“你身上有东西。”
张教官冷笑：“我身上有纪律！有军令！轮不到你一个插班生指手画脚。”
学生间开始骚动。有人想上前看伤，被他挥手喝退。沈佳南没动，目光仍锁在那道血箭上。它没消失，反而随着教官后退的脚步，一点点延伸，像活物般爬行。
程碗幂从队伍末尾走过来，靴子踩在血线上，停了一瞬。她没低头，却低声对沈佳南说：“它在指路。”
沈佳南没应声。
程碗幂又靠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你看见了，对吧？血不是随便流的。”
沈佳南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程碗幂的铜匣在袖口微微震颤，缝隙里的红光一闪即灭。两人之间没有言语，但某种东西已经变了——不再是教室里的对峙，而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我们得过去。”程碗幂说。
“没人会信。”沈佳南声音很轻。
“那你就别让他们看见。”程碗幂看了眼那日松，“她信。”
那日松已经牵着猎鹰往山脚走。猎鹰翅膀微张，眼神死死盯着血迹延伸的方向。张教官想拦，刚抬脚，手腕缠布突然渗出更多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血珠落地后再次聚拢，箭头更清晰，直指后山老槐树。
人群安静了一瞬。
没人再说话，但队伍开始松动。几个胆大的学生跟了上去，更多人犹豫着，最终还是迈了步。
老槐树孤零零立在坡顶，树皮皲裂，沟壑深如刀刻。沈佳南走近时，袖中符纸自动翻出一角，无风自燃，火苗极小，一闪即灭，灰烬飘向树洞方向。
她心头一紧，迅速将残灰拢进掌心，低声道：“风大。”
程碗幂没说话，只是蹲下身，在树根周围翻找。她手指拨开枯叶，忽然停住——一枚铜钱半埋土中，表面覆着暗红血迹，纹路扭曲，像是被什么腐蚀过。
她拾起铜钱，翻过来。
内侧刻着一道细纹，与她铜匣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那日松的猎鹰突然扑翅，撞向树干。一声闷响，树皮震落，露出树洞一角。里面是黑沉沉的木料，边缘刻着一个字——“镇”。
沈佳南呼吸一滞。
她认得这个字。昨夜回溯中，月白道袍的自己正是用指尖蘸血，在青铜棺上写下这个字。那时她不懂，现在却明白——这是封印的起笔。
“这是什么？”有学生小声问。
没人回答。
程碗幂又从树根处捡起一枚铜钱，血迹未干。她指尖擦过铜面，沾上一丝黏腻，凑近鼻尖——没有血腥味，反而有种陈年纸灰的气息。
那日松的猎鹰第三次扑向树干。
这次，更多铜钱从树洞边缘掉落，散在枯叶间，正好十二枚，围成半弧。每枚都沾着血，每枚纹路都与铜匣内侧一致。
沈佳南慢慢蹲下，指尖虚抚过一枚铜钱。阴寒顺着指腹爬上来，像有东西在底下蠕动。她猛地缩手，却发现掌心残留的符纸灰烬正微微发烫，烫意集中在一点，仿佛在回应什么。
她抬头看向树洞深处。
那里黑得不正常。不是阴影，而是像某种东西把光吸了进去。她想伸手，却被程碗幂一把拽住。
“别碰。”程碗幂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它在等你。”
沈佳南没动。
她只是将一枚铜钱悄悄塞进袖中，压在符纸残灰之下。指尖触到那灰，忽然想起昨夜回溯的最后一幕——月白道袍的自己脚踏七星，步罡方位清晰可辨。她没学过，却记得每一步落点。
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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