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儿的淡黄色发丝在风里打着旋，像只慌慌张张的蝴蝶，追着李晓龙的背影往图书馆赶。一路小跑让她脸颊浮着层蜜桃粉，晶莹的汗珠顺着发鬓滑下来，在颌角悬成小水珠，轻轻坠落在衣领上洇出浅痕——这般动人的景致，李晓龙却无暇顾及，心里的疑团烧得他脚步不停，只一门心思往前冲。
图书馆的冷气“呼”地裹住两人时，李晓龙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粘在指示牌上。“二层 F区”——他默念着，鞋跟磕着台阶噔噔作响，转眼就没了影。身后传来倩儿带着喘息的呼喊：“等等我呀！图书馆八点才关门呢，急什么？慢点走，时间来得及……”
他像没听见似的扎进 F区书架间，指尖扫过一排排书脊，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翻了三趟，那本该存在的书却始终不见踪影。李晓龙僵立在书架中间，空洞的眼神仿佛能盛下整面墙，嘴里反复念叨：“怎么会没有……不可能的……明明该在这里才对……”记忆里的画面突然和眼前的书架重叠又错开，那些清晰的细节像被揉皱的纸，“难道都是假的？可倩儿明明在我身边，我能闻到她的气息、感受到她的温度……难道我是穿越到别的时空了？”
倩儿看着他满脸失落又困惑的样子，心揪成了团。她悄悄绕到他身后，突然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汗湿的后背，声音轻得像叹息：“晓龙，你怎么了？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有什么不愉快、不高兴的，跟我说说吧？我虽然帮不了你，却愿意做你的树洞，听你说所有事。”
李晓龙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旧呆呆地站着。倩儿松开手，绕到他面前，纤细的手指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这力道轻得像羽毛，李晓龙却像被抽了主心骨，身子晃了两晃，膝盖一软就要栽倒。
“小心！”倩儿慌忙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的掌心触到他汗湿的校服，烫得像揣了团火。两人脚步踉跄着摔倒在狭小的过道里，书架上的书被撞得“哗啦啦”掉下来几本，落在他们脚边。
过了好一会儿，李晓龙才哑着嗓子挤出句：“扶我去窗边坐会儿。”
他靠在窗台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那些拼命想抓住的记忆，像指间的沙，越用力漏得越快，只剩些零碎的画面在眼前闪：搓衣板的嘎吱声、雨里父亲的汗味、争吵时母亲泛红的眼……头又开始疼，钝钝的，像被钝器碾着太阳穴。倩儿像做错事的孩子，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轻轻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安静地望着窗外。
直到夕阳的金辉漫进来，在地板上淌成河，李晓龙才慢慢松了紧绷的神经。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倩儿——余晖给她白净的脸颊镀了层暖金，淡黄色发丝在光里泛着绒绒的毛边，美得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一股淡淡的清香钻进鼻腔，不是花香，也不是皂角味，是独属于她的气息，勾得他心尖发痒。他不自觉地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梢。倩儿像受惊的小鹿，心跳“噗通噗通”撞着胸口，剧烈的起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她的脸颊泛起一丝丝红晕，渐渐漫成熟透的苹果色。看着她这副模样，李晓龙慢慢俯下身……
“喂！你又要耍什么花样？”倩儿猛地转头，眼里的惊讶像撒了把星子。
李晓龙闭着眼，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纱：“原来你身上真的有味道。”
“讨厌死了！”倩儿的脸“腾”地烧起来，连耳根都泛着樱桃红，语气里又羞又恼，“跑了一路出了汗，臭死了，有什么好闻的！”她说着就要起身，手腕却被李晓龙一把攥住。正要发作时，他却低低地说：“不是汗味……是你的体香。”
这话像根火星，“轰”地引燃了倩儿的羞赧。她猛地抽回手，几乎是踉跄着跑出了阅览室，连掉在地上的书都忘了捡，帆布鞋踩过地板的声音里，全是落荒而逃的慌张。
图书馆里只剩李晓龙一人，他望着倩儿消失的方向，嘴角勾出抹玩味的笑。夕阳的光在他眼底晃出淡淡的紫色，他喃喃自语：“小丫头，跑得了吗？”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学生时代真好啊……在老师面前装乖，在父母面前装孝，欺负欺负同学，逗逗小姑娘，多快活。”他站起身，瞥了眼地上的书——《自卑与超越》，眉头拧成个疙瘩，“什么鬼东西。”见四周没人，抬脚就把书踢到了桌子底下，仿佛踢走了什么碍眼的苍蝇。
出了图书馆，李晓龙眯眼扫着四周，脑子里像团被揉乱的线：“李晓龙是骑车来的……车棚藏哪儿了？”
他瞅见个小个子男生，扬着下巴喊：“哎，那小个儿，车棚在哪儿？”
男生猛地回头，眉头拧成个疙瘩，显然被这称呼惹恼了。可当视线落在李晓龙胸前的三年级校徽上，那点不快瞬间化成了堆谄媚的笑，腰弯得像把弓：“哥！您问车棚啊？就在校门口东边，实验楼墙根底下呢！要不我给您带路？”
“不必。”李晓龙摆摆手，刚要迈步，眼角余光突然勾住了校门口的身影——倩儿正推着自行车站在那儿，脑袋垂得快抵着车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车铃绳，像只找不着方向的小鹿。
“你滚吧。”他朝小个子甩了句，脚步像装了弹簧似的奔过去，在她身后用气音吹着耳廓：“倩儿，等等我呀。”
倩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头，看清是他，脸颊“腾”地烧起来，连耳根都红得透亮。她攥着车把的指节泛白，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还带着点发颤：“晓……晓龙……我……我家里真有事……得先走了……”
话音未落，她脚一蹬，自行车“嗖”地蹿了出去，车筐里的铝制饭盒“哐当”响了两声，像在替她喊救命。后轮卷起的风里，还飘来句含混的“再见”，尾音都带着跑调的慌张。
李晓龙站在原地，望着那抹飞快远去的背影，喉间滚出声低笑。阳光洒在他脸上，映得眼底那点紫色愈发明显：“年轻真好啊……这点小羞怯，都透着甜。”他摸了摸鼻尖，心里像揣了颗刚剥壳的糖，“跑这么快做什么？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风卷着槐花香掠过，他转身往车棚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朵：“先回家瞧瞧吧……看看这‘家’，是不是还跟记忆里一个模样。”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一头拴着眼前这鲜活的少年时光，一头缠着那些在脑海里打架的零碎过往，晃晃悠悠，像首没写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