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瑶的话落进耳里时,李晓龙心里那层封冻多年的坚冰,竟裂开一丝细缝。可那点融化的暖意太微弱了,在翻涌的寒意里像烛火般摇摇欲坠——他盯着她眼底的坚定,想把那抹温柔刻进骨血,胸腔里却窜出股无名火,像野草般缠住那点暖:“谢谢你,玥瑶。我会一直爱你,守护你。”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手机屏幕跳成 20:50,他从玥瑶腿上起身,语气冷硬得像淬了冰:“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玥瑶望着他苍白的脸,指尖绞着衣角,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要不打车吧?你脸色好差……我妈说夜里风凉,吹了容易头疼。”她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指尖刚抬起又怯怯地缩回去,指腹在衣角上蹭了蹭,像只怕被呵斥的小兽,眼里却藏着化不开的担忧。
“没事。”他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狠劲,指腹几乎要掐进她细腻的皮肉里,随即又放缓了语气,像裹着糖衣的刀片,“头不疼了。你这么漂亮,天晚了我怎么放心?听话,我看着你进院子。”
玥瑶被他眼里的执拗镇住,乖乖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整个人贴得更紧了,发梢蹭着他的手肘,带来细碎的痒。一路无话,只有她偶尔抬头看他的眼神,像揣了颗滚烫的糖,在夜色里闪着微光。
到了小区门口,玥瑶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印下轻吻,唇瓣软得像花瓣,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老公,我回去了,你慢点。到家告我一声呀,不然我睡不着。”转身跑了两步,又回头用力挥手,发梢在路灯下划出浅金色的弧,像只恋恋不舍的蝶,直到身影消失在门后,那抹粉色还在他眼前晃。
看着那抹粉色彻底不见,李晓龙的心突然像被钝刀剜过,疼得他蜷了蜷手指。调转车头时,背影在路灯下孤得像座岛,连影子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冷。
没骑多远,手机震得像揣了只蜂。他停在路边,屏幕亮得刺眼:
玥瑶:“老公我到家啦,刚给你泡了蜂蜜水放在窗台晾着,明天上学给你带~(﹡?o?﹡)”后面跟了个抱着水杯的小猫表情,傻得让人心尖发颤。
小四:“哥,那小子被我‘教育’明白了,皮都没破,您放心。下次再嘴碎,直接卸他条胳膊!”字里行间都是邀功的谄媚,带着股血腥气,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两条信息像两记耳光,抽得他眼前发黑。最近的画面在脑子里乱撞:玥瑶发颤的睫毛、倩儿咬着棒棒糖的笑、王小福哭肿的眼、自己眼底翻涌的紫……熟悉又陌生,像场醒不来的魇,连呼吸都带着窒息感。
“真性情是真,留一线是善,错过美好才是傻——哈哈哈哈!”一个声音在脑里炸开,带着狠辣的戏谑,像淬了毒的针刮过耳膜,笑得人头皮发麻。
“我要回家……家里有奶奶的粥……灶台上的灯是暖的……”另一个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满是怯懦,尾音带着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里抽泣。
“你的梦想呢?忘了华罗庚的方程了?忘了要给奶奶买带院子的大房子了?”第三个声音沉得像钟,敲得他太阳穴发疼,带着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字字都砸在心上。
“这世界就是你的游乐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玥瑶的乖、倩儿的野,不都任你拿捏?”第四个声音浪得发腻,裹着欲望的腥气,像条滑腻的蛇缠上脖颈,吐着信子舔舐他的耳廓。
“别被假象骗了!这月亮太圆了,假的!像块画出来的饼!”第五个声音尖得像玻璃刮过,刺得他耳膜疼,带着歇斯底里的惊恐,像在悬崖边绝望地呼救。
各种声音在耳边撕咬,李晓龙蹲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行人。每张脸都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仿佛全世界都戴着面具,在他面前演一场盛大的戏。恐惧像潮水漫上来,他觉得每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每句交谈都在议论自己,连风里都藏着针对他的阴谋。他想蜷缩成球,躲进黑暗的角落,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回家……家里的灯是暖的……”
可那股狠劲突然窜上来,压过了怯懦。他猛地抬头,盯着天上的圆月,嘶吼道:“这都是假的!月亮不可能天天这么圆!是谁在搞鬼?出来!”
没人理他。行人依旧行色匆匆,仿佛他是团空气,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带着嘲讽,卷起地上的落叶,在他脚边打旋。
“玩够了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让我哭,让我笑,让我作恶,让我发抖……就算要死,也得让我知道对手是谁!”
话音刚落,周围突然静得诡异。行人像被按下暂停键,保持着扭曲的姿势——拎菜的大妈手停在半空,塑料袋里的黄瓜还悬着;骑车的大叔脚悬在踏板上,裤脚被风掀起一角却纹丝不动;连风都冻住了,空气里的尘埃在光柱里凝固成点点碎星。李晓龙慢慢走到一个路人面前,伸手去碰那张脸——指尖触到的瞬间,世界像摔碎的镜子,从那一点开始崩塌。
无数碎片里,每个都映着一个李晓龙:有的在对玥瑶温柔浅笑,眼里的紫意藏得极深;有的在对小四发号施令,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有的在图书馆崩溃嘶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有的在影院亲吻倩儿,眼底却闪着算计的光……碎片像锋利的匕首,争先恐后地扎进他的身体,带着钻心的疼。
每块碎片嵌入肌理,记忆就翻涌上来:奶奶在灶台前咳嗽的背影,围裙上沾着面粉;父亲扬起又放下的巴掌,最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姑姑举着竹板的手,在他哭红的眼前晃;玥瑶哭红的眼,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倩儿信里的枫叶,红得像团火……记忆像决堤的洪水,带着撕心裂肺的疼,冲垮了所有防线。
“啊——!”他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身体突然剧烈抽搐,像有电流在血管里狂奔,每根神经都在尖叫。视野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无数个自己在碎片里或笑或哭或狠戾或温柔的脸,像幅支离破碎的画,在他眼前旋转、崩塌。
最终,他瘫软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眼皮合上的前一秒,他仿佛看见玥瑶踮脚挥手的背影,听见她软乎乎的声音在说“老公慢点”。不甘像根刺,扎在喉咙里——他还没喝到她泡的蜂蜜水,还没告诉她那些藏在狠戾底下的怯懦,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梦,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那个在记忆里咳嗽的奶奶,到底长什么样。
夜色漫上来,像块巨大的黑布,将这具承载着太多人格碎片的躯体,轻轻盖住。远处的路灯闪了闪,灭了,只留下一地碎银似的月光,照着他无声的、未完的挣扎,像首没唱完的歌,在风里打着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