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
突兀的电话铃声在客厅里炸开,打断了消毒水与粥香交织的凝滞。李晓龙正跟着表姐看《还珠格格》,被这声响惊得一哆嗦,抬头看向茶几上的座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清晰可见,他转头朝厨房喊:“姑,6330995的来电。”
“接起来问问是谁,有什么事。”姑姑的声音从哗哗的水流声里挤出来,带着点洗洁精的泡沫感。她正冲洗刚烫过的碗,指节因反复接触热水泛着红。
李晓龙伸手拿起听筒,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机身,耳边立刻钻进电流的滋滋声。他顿了顿,对着话筒含糊应道:“喂?”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接着传来一阵沙沙的杂音,像有人用指甲刮擦话筒,听得他后颈莫名发痒。表姐瞥他一眼,不耐烦地咂嘴:“问清楚啊?”
李晓龙没理她,又“喂”了一声。这次杂音里混进个模糊的女声:“请问……是田董家吗?”
他刚要应声,厨房的水龙头突然停了。姑姑擦着手走出来,围裙上的碎花沾了点水珠,一把接过电话:“谁啊?”
“对,你是哪位?”
“好的,那你过来吧。”
姑姑挂断电话,指尖在听筒上顿了两秒,才转身看向表姐,语气平淡得像说天气:“一会张琳要过来。”
“她来干什么?”表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她那点破事我听爸说过,办不了!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
“少说两句。”姑姑走到茶几旁,拿起消毒湿巾反复擦拭李晓龙碰过的听筒,“人家好歹是你爸的老同事,上门总有缘由。”
“缘由?不就是想托关系走后门吗?”表姐往沙发上一靠,“上次要不是她自己贪心搞砸了项目,能有今天?现在倒想起找咱们了,我可告诉你,别当烂好人,别想让我爸掺和!”
李晓龙缩在沙发角,看着表姐涨红的脸,又瞥了眼姑姑专注擦听筒的侧脸——她正用指甲抠掉缝隙里的污渍,动作带着惯有的执拗。电视里《还珠格格》还在热热闹闹地演,紫薇的哭腔混着表姐的抱怨,让客厅里的消毒水味仿佛都变了味,透着说不出的滞涩。
“叮咚——”门铃突然响起,尖脆的声响像根针,刺破这乱糟糟的氛围。
李晓龙听着表姐的抱怨和姑姑的回应,心里莫名发紧,总觉得张琳的到来让屋子的空气都变滞涩了。他缩在沙发角,指尖抠着布套上的线头,想着自己在这儿怕是碍眼,可去哪儿呢?楼道冷清清的,出去又怕被姑姑撞见。
正犯愁时,听见姑姑往门口走的脚步声,他像抓住救命稻草,悄悄起身。拖鞋蹭过地板没敢出声,借着电视柜的遮挡,猫着腰溜向餐厅。
餐厅的推拉门虚掩着,刚推开条缝,柠檬清洁剂的味道就涌了过来。他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后背抵着冰凉的瓷砖墙才松了口气。
李晓龙在八平方的餐厅里蹲下,膝盖抵着胸口,后背紧紧贴住墙壁。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靠墙的矮柜上摆着去年春节贴的福字,边角已卷了毛边;餐桌腿上那道被他小时候用玩具车划出的白痕,此刻在渐暗的光线下像道狰狞的疤。
他盯着地板上拼花瓷砖的纹路,忽然觉得餐厅在一点点收缩。原本刚好容下四人餐桌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墙角的阴影顺着墙面往上爬,像潮水漫过礁石。屋顶的吊灯忽明忽暗,暖黄的光晕越来越小,最后缩成豆大的光,勉强照亮脚边一小块地。
墙壁在动。
不是错觉。他眼睁睁看着左侧墙皮渗出细密的水珠,瓷砖缝隙里挤出灰黑色的霉斑,整面墙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他倾斜,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头顶的天花板也在下沉,吊灯的铁链越绷越紧,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随时会断裂砸下来。
“姑……”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餐厅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涌来,胸口像压着块巨石,连呼吸都带着疼。那些熟悉的物件在昏暗里扭曲变形——矮柜上的福字变得血红,餐桌腿的白痕渗出暗红的液体,整个空间像正在合拢的蚌壳,要将他牢牢锁在里面。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证明这是幻觉。可墙壁上的霉斑已爬到袖口,天花板垂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八平方的餐厅正变成密不透风的铁盒,而他是盒底那只无处可逃的虫。
压抑感像涨潮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漫上来,死死裹住他的四肢。胸口闷得像塞了团浸满水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的钝痛,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烫,鼻尖泛酸——他想放声哭出来,想抓住个人的衣角,哪怕只是被人轻轻拍一下后背也好。
不知哪来的力气撞开那层无形的禁锢,他猛地站起身,膝盖因蹲得太久发僵,踉跄着往餐厅外冲。瓷砖地面在脚下打滑,矮柜上的福字被带起的风掀得哗哗响。
冲到卫生间门口时,他却像被钉住似的顿住脚步。磨砂玻璃门后透着昏黄的光,里面传来隐约的滴水声,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门后轻轻叩击。往回走?餐厅里的挤压感还在舌尖萦绕;进去躲躲?那扇门像张沉默的嘴,等着把他吞进去。
他僵在过道中央,左手边是逐渐变暗的餐厅,右手边是透着诡异光亮的卫生间。墙壁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每跳一下,空气就更沉一分。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衬衫,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他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只能任由那股窒息感在喉咙里反复翻腾,像条找不到出口的鱼。
李晓龙听见姑姑的声音从客厅飘来:“让你姐带张琳看看咱们家新换的吊顶,装得还挺利落。”紧接着是表姐不耐烦的应和声,脚步声正顺着过道往这边靠近。他心一紧,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慌忙转身钻进餐厅,脚步踉跄地朝着通往阳台的厨房方向奔。
刚跑到厨房门口,身后突然“啪”一声轻响,头顶的灯亮了——是表姐路过时按了开关。暖黄的光线瞬间铺满过道,将他慌张的影子钉在厨房门框上。
表姐的视线扫过厨房玻璃门,眉头一挑:“你在这里呀?怎么不开灯,吓我一跳。”
“哦,知道了姐。”李晓龙的声音发飘,眼神慌忙瞟向阳台,“我就是看看外面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圆圆的……”
话没说完,表姐已带着张琳走了过来,语气里的嘲讽像冰碴子似的砸过来:“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也就我妈天天闲得慌,瓷砖缝都要擦三遍。”
张琳的声音温吞地应着,混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晓龙后背抵着冰冷的厨房门框,胸口还在剧烈起伏,鼻尖那股柠檬清洁剂的味道突然变得呛人,像要钻进肺里。他望着阳台外灰蒙蒙的天——哪有什么月亮,只有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木纹,刚才被灯光照亮的影子仿佛还在眼前晃,让他浑身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