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北邙山在黑暗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沉默地凝视着脚下的洛阳城。山风呼啸，带着晚秋的寒意，吹过荒草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
山脚下，一处早已荒废的庄园孤零零地立着，残垣断壁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
丑时将近，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漆黑马车，如同幽灵般一先一后，悄无声息地驶到庄园残破的大门外。车帘掀开，钻出几个人影，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随后快速闪入了荒园深处。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带凶悍之气，正是董卓的心腹爱将，此次秘密入京的李傕。另一人，则是个面白无须、穿着绸缎便服、眼神闪烁的中年宦官，乃是中常侍张让府上的心腹管家。其余几人，皆是他们的贴身护卫，个个太阳穴高鼓，目光锐利，显然都是好手。
荒园正厅早已坍塌过半，只剩下几根歪斜的柱子和一角尚算完整的偏厢。几人便在此处停下，借着微弱的天光，低声交谈起来。
“李将军，张常侍让咱家问你，董刺史的诚意，到底何在？”宦官管家的声音尖细，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质问，“光是嘴上说说，可不成。如今那何屠夫盯得紧，陛下那边……情况也不妙，咱家主人可是冒着天大的风险！”
李傕嘿嘿一笑，声音粗嘎：“管家放心，俺家主公的诚意，足得很！”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递了过去，袋口敞开，里面竟是黄澄澄的金饼，“这只是见面礼。我家主公说了，只要张常侍、赵常侍能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促成并州之事，日后还有十倍、百倍的重谢！至于那何进……”
李傕眼中凶光一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只要宫里得手，外面自有我家主公的铁骑料理！保准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宦官管家掂了掂金袋，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语气也缓和了不少：“董刺史果然是爽快人！既如此，咱家回去定当禀明主人。只是……陛下那边，如今何进刚去过，怕是起了疑心，还需从长计议，小心为上……”
“那是自然……”李傕凑近一步，正准备继续密谋。
就在这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几乎是同时，“噗”的一声闷响，站在宦官管家身后的一名护卫喉咙上突然多了一个血洞，他眼睛猛地凸出，嗬嗬了两声，便软软地栽倒在地，手中火把啪嗒掉落，火星四溅。
“有埋伏！”李傕反应极快，厉喝一声，猛地拔出腰间环首刀，一把将还在发愣的宦官管家拽到身后残垣下。
其他护卫也纷纷拔刀，惊惶地围成一个小圈，紧张地注视着黑暗的四周。
然而，四周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荒草摇曳的沙沙声，仿佛刚才那夺命一箭只是幻觉。
但地上那具尚在抽搐的尸体，却昭示着致命的危险就在身边。
“什么人？！藏头露尾的鼠辈！给爷爷滚出来！”李傕壮着胆子大吼，声音在空旷的荒园里回荡，却更添几分诡异。
回答他的，是又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轻响！
“小心暗器！”一名护卫惊呼，挥刀格挡。
“叮！”一声脆响，一枚乌黑的短弩箭被磕飞，但另一名护卫却惨叫一声，大腿被另一枚从截然不同方向射来的弩箭贯穿，顿时倒地哀嚎。
袭击者不止一人！而且身手高明，配合默契，如同鬼魅！
李傕头皮发麻，他知道遇到顶尖的杀手了。对方目的明确，就是要他们的命！
“结阵！冲出去！”李傕当机立断，不能留在这当靶子！
他护着那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的宦官管家，带着剩余还能动的护卫，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也就是庄园大门的方向猛冲。
然而，他们刚冲出残破的偏厢，踏入庭院，斜刺里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扑出！刀光如匹练，一闪而逝！
“噗嗤！”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护卫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喷溅丈余！
那黑影一击即退，瞬间又融入黑暗，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紧接着，侧后方又是一道刀光亮起，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割开了另一名护卫的咽喉！
杀戮在沉默中进行，高效而冷酷。袭击者显然极其擅长夜间潜行和合击之术，利用地形和黑暗，每一次出手都必取一人性命。
李傕看得心胆俱裂，他自诩也是沙场悍将，但何曾见过如此诡秘恐怖的杀人手法！这绝非普通军士，甚至不是一般的游侠，而是最顶尖的职业杀手！
“分开走！”李傕嘶吼一声，知道再聚在一起只有被逐个击破的下场。他一把推开那早已腿软瘫倒的宦官管家，自己则朝着另一个方向亡命狂奔。此时此刻，他只能顾自己了。
那宦官管家被推倒在地，看着李傕消失在黑暗中，吓得魂飞魄散，裤裆瞬间湿透，尖声哭叫：“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张常侍的人！饶命啊！”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冰冷的刀锋抵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所有的哭喊都噎在了喉咙里。
“东西呢？”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问道。
“什……什么东西……”宦官管家涕泪横流。
“董卓给张让的信物，或者书信。”黑影的声音毫无感情。
“在……在怀里……绣囊……”管家颤抖着说道。
黑影伸手入他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丝绸绣囊，看也不看便收入怀中。然后，刀光轻轻一划。
管家惊恐的眼神瞬间凝固，软倒在地，鲜血汩汩涌出，浸润了身下的荒草。
另一边，李傕凭借着一股悍勇之气和不错的身手，拼命朝着庄园外墙跑去，只要翻过墙，外面就是旷野，就有生机！
眼看高墙在望，他心中刚生出一丝希望，身前却如同鬼魅般又出现一个黑影。
此人并未蒙面，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眼神冷冽的脸，手中长剑斜指地面，正是王越！
李傕认得这张脸，洛阳剑师王越！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
不容他细想，王越动了！身形一晃，便已到了近前，长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刺李傕心口！速度快得超出了李傕的反应极限！
李傕狂吼一声，拼命挥刀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李傕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从刀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崩裂，环首刀脱手飞出！他心中大骇，抽身急退，同时伸手摸向腰间，想掏出暗器。
但王越的剑，更快！
剑光如同附骨之疽，如影随形，顺势一撩！
“呃啊！”李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只断手伴随着鲜血飞起！他掏暗器的动作戛然而止。
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求生欲极强，竟借着后退之势，猛地转身还想再跑。
王越眼神冰冷，踏步上前，长剑如毒龙出洞，精准地从他后心刺入，前胸透出！
李傕奔跑的动作猛地一僵，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冒出的带血剑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王越手腕一抖，抽出长剑。李傕的尸体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王越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归剑入鞘，目光扫过迅速安静下来的荒园。黑暗中，几条黑影无声地汇聚到他身边，皆是微微点头——目标已全部清除。
“搜身，所有信件、凭证，全部带走。尸体处理掉，做得像江湖仇杀。”王越低声下令，声音毫无波澜。
“是！”黑影们迅速行动起来。
片刻之后，这处荒废的庄园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在夜风中慢慢弥漫，却又很快被吹散。几具尸体被拖到深处掩埋，战斗的痕迹也被巧妙破坏。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王越怀中那份从宦官管家身上搜出的绣囊，以及可能从李傕身上找到的其他凭证，成为了今夜这场血腥暗杀的唯一战利品。
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冲刷着地上的血迹，也冲刷着洛阳城内外，无数人心中的阴谋与恐惧。
大将军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何进看着王越呈上的绣囊以及里面那张写着密约的绢布，还有从李傕身上找到的一枚代表董卓身份的私印，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证据，到手了。
虽然无法直接扳倒根深蒂固的十常侍，但这把柄，足以让他们投鼠忌器，并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做得干净。”何进只说了三个字。
王越躬身：“份内之事。”
何进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变大的夜雨。
“这场雨，下得好啊。”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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