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下的血腥气息，被夜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发生过。但那份由王越带回的、盖着董卓私印的密约绢书，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何进（王凡）的心头，也即将烫向这洛阳城的权力核心。
他没有立刻发作。将证据直接抛出去，固然能引起轩然大波，但最多让张让、赵忠等人暂时狼狈，却难以致命。这些盘踞深宫多年的毒蛇，有太多方法狡辩、脱身，甚至反咬一口。灵帝病重，经不起这般折腾，最终很可能不了了之。
他要等，等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者，逼对方先露出更大的破绽。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将军府按兵不动，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也会沉默。
这一日，何进正在府中听取王越关于新选拔的卫士操练情况的汇报，长史王谦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做工粗糙、字迹潦草的绢布。
“大…大将军！不好了！您看这个！”
何进皱眉接过那绢布，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这并非正式的文书，而是一份抄录的童谣，字句俚俗，却恶毒无比：
“洛阳城，两头尖，大将军，是屠伕。杀猪刀，还未锈，又想沾，帝王血。妹皇后，儿皇子，不知足，想登天。十常侍，是忠狗，守宫门，咬豺狼。”
“何处得来？！”何进的声音瞬间冰冷如铁，捏着绢布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这童谣不仅辱骂他出身卑贱，野心勃勃，更将他与皇帝、皇后乃至皇子对立起来，甚至将十常侍捧成了忠臣！其心可诛！
王谦喘着粗气：“就在…就在今晨，洛阳城内各处街巷，酒肆、坊门，甚至…甚至太学门外，都被人悄悄贴满了！虽已被巡城卫兵撕毁不少，但…但早已传开！现在外面已是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好！好得很！”何进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里充满了骇人的杀气，“杀人不成，便改诛心了吗？这般下作手段，除了宫里那些没卵子的阉货，还有谁使得出来！”
这必然是张让等人的报复！北邙山损失了重要信使和心腹，他们不敢明着质问，便用这种阴毒的方式，企图用舆论压垮何进，离间他与皇室、与士大夫、乃至与洛阳百姓的关系！
“大将军，此事非同小可！”王越沉声道，“流言杀人，甚于刀剑。若不及时制止，恐损及大将军清誉，动摇军心民心！”
何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他知道王越说得对，在这個时代，舆论的力量有时比千军万马更可怕。
“王长史，”他看向王谦，“立刻去查！动用一切关系，给我查出这童谣最初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印制、散播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但要暗中查，拿到实证！”
“属下明白！”王谦领命，匆匆而去。
“王卫率。”“末将在！”“你手下那些散于市井的人，该动一动了。”何进眼神锐利，“让他们去酒肆、茶楼、坊市，去一切人多口杂之处。不必强行辩解，只需引导议论——就说，此等恶毒童谣，出现的时机蹊跷，正值边将索要军权、陛下龙体欠安之际，恐是有人欲行挑拨离间、祸乱朝纲之阴谋！将水搅浑！”
“是！”王越瞬间领会，这是要用另一种舆论来对冲。
安排完这些，何进独自坐在书房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被动应对，终究落了下乘。对方出招阴毒，他必须予以更强硬、更凌厉的回击！
他沉吟片刻，忽然对外吩咐：“备车！去西园军校场！”
西园军演武场上，尘土飞扬。各部军马正在操练，比起初建时已整齐雄壮了不少。
何进径直登上点将台，目光扫过台下诸将。蹇硕称病未至，曹操、袁绍等人皆在。
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挥手止住了操练，让各校尉上前。
“近日洛阳城中，有些许宵小之辈，散布流言，蛊惑人心，甚至妄议朝政，诽谤大臣！”何进的声音如同金石，借助高处传遍全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怒意，“本将军深知，我西园将士，乃陛下亲设之精锐，忠君爱国，心如磐石，绝非些许鬼蜮伎俩所能动摇！”
他目光如电，扫过曹操、袁绍等人：“然，舆论阵地，我不去占据，必为奸佞所乘！故此，本将军令！”
众校尉神色一凛，齐齐躬身：“请大将军令！”
“即日起，西园八校，除日常操练外，每日需轮派一队士卒，由军官带领，于洛阳城内主要街巷巡行！扬我军威，肃清街面！若有发现散布谣言、形迹可疑者，即刻拿下，送交京兆尹审问！尔等可能做到？”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率先抱拳：“左军校尉曹操，领命！必肃清奸宄，以正视听！”袁绍略一迟疑，也立刻跟上：“右军校尉袁绍，领命！”其余校尉纷纷附和。
大将军此举，名为肃清谣言、展示军威，实则是将西园军的势力直接投射到洛阳街巷，是对十常侍舆论攻势最直接的武力震慑和反制！甚至某种程度上，是在试探和扩张西园军对京城的控制权！
何进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望诸位精诚协作，莫负圣恩！”他特意看了一眼曹操和袁绍，这两人，一个心思深沉，一个野心勃勃，但此刻，他们的利益与自己暂时一致。
离开西园，何进并未回府，而是命车驾转向太学。
太学乃天下士子云集之地，清议之风最盛，也是舆论的重要策源地。在这里，大将军何进的车驾罕见地出现了。
他没有大张旗鼓，只是邀请了太学中几位以品性高洁、学识渊博著称的博士饮酒，地点就选在太学附近一座可俯瞰洛水的酒楼雅间。
酒过三巡，何进放下酒杯，喟然长叹：“进本南阳一屠户，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常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负圣恩。近日京城流言纷扰，竟牵涉于进，进本不欲置辩，清者自清。然，虑及陛下龙体不安，若因此等无稽之谈而烦忧伤神，进之罪过大矣！”
他态度诚恳，言辞谦卑，将一个忠心耿耿、却蒙受冤屈的忠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尤其那句“陛下龙体不安”，更是巧妙地戳中了这些儒家博士的软肋——忠君。
一位老博士抚须道：“大将军不必过于忧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此等俚俗恶谣，明眼人皆知乃小人构陷，意在乱我朝纲，老夫等断不会相信。”
另一人也道：“正是。大将军执掌兵马，拱卫京畿，劳苦功高。如今陛下静养，正当上下齐心，共度时艰之时，却有人行此鬼蜮之事，其心可诛！”
何进面露感激，再次举杯：“得诸位先生明鉴，进心安矣！只望诸位先生能于士林之中，稍作澄清，以免天下学子受奸人蒙蔽。进，感激不尽！”
他姿态放得极低，以大将军之尊向这些清流士人求助，给足了面子，也占稳了道德高地。
几位博士纷纷还礼，表示义不容辞。
离开酒楼时，何进看着窗外奔流不息的洛水，以及远处巍峨的皇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张让，赵忠，你们想用流言杀我？
那我就用军队震慑街头，用清流引导士林，用大义占据人心！
看看到底是谁，先撑不住这洛阳城里的风风雨雨！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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