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告别了武松,转身向东,往清风山路上去,在路上特别想念武行者;又自己走了几天,远远的看见前面一座高山,生得古怪,树木稠密,心中高兴,边走边看,多走了一段路程,就没有找到住宿的地方。
眼看天色晚了,宋江心里惊慌,肚里寻思道:“要是夏天的天气,还可以随便在林子里歇一夜;现在又是仲冬天气,风霜正冽,夜里寒冷,难以打熬。──万一跑出一个毒虫虎豹,如何抵挡?这不害了性命!”只顾着往东边小路里胡乱走。
大约走到晚上七八点时分,心里越来越慌,看不见地下,踩到了一条绊脚索;树林里铜铃一响,跑出十四五个路边埋伏的小喽啰来,大喊一声,把宋江放翻,用一条麻绳绑了;夺了朴刀、包裹,点起火把,将宋江押上山去。宋江只得叫苦,一会儿就被押到山寨里。
宋清:这真是乐极生悲,晚上还是别乱跑,太危险了。
宋江在火光下一看,四周都是木栅;当中有一座草厅,厅上放着三把虎皮交椅;后面有百十间草房。小喽啰把宋江捆得像粽子一样,拖过去绑在将军柱上。有几个在厅上的小喽啰说道:“大王刚睡,先不要去报。等大王酒醒的时候,再去请他起来,剖了这牛子的心肝,做个醒酒汤,我们大家也吃块新鲜肉!”
宋清:这就有点过分了。
宋江被绑在将军柱上,心里寻思道:“我的运势真是如此倒霉!就因为杀了一个烟花妇人,变得如此之苦!谁能想到这把骨头竟然断送在这里!”只见小喽啰点起灯烛,宋江已经被冻得身体麻木了,动弹不得,只拿眼睛四下里看,低了头叹气。
大约十一点左右,只见厅背后走出三五个小喽啰来,叫道:“大王起来了。”就去把厅上灯烛剔得明亮。宋江偷眼一看,只见那个出来的大王:头上绾着鹅梨角儿,拿一条红绢帕裹着,身上披着一领枣红衲袄,就来坐在当中得虎皮交椅上。
原来这个好汉祖贯山东莱州人氏,姓燕,名顺,绰号“锦毛虎”;原来是贩羊马的客人出身,因为赔了本钱,流落在绿林丛里打劫。那燕顺酒醒起来,坐在中间交椅上问道:“孩儿们,在哪里抓到这个牛子?”
小喽啰答道:“孩儿们正在后山埋伏,就听见树林里铜铃响。原来这个牛子独自一个人背着包裹,撞了绳索,一跤绊倒;因此抓来献给大王做醒酒汤。”
燕顺道:“正好!快去给我请二位大王过来,一起吃。”
小喽啰去了没多久,只见厅侧两边走上两个好汉来:左边一个,五短身材,一双光眼,祖贯两淮人氏,姓王名英,江湖上叫他做“矮脚虎”;原来是车夫出身,因为半路上见财起意,趁势抢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跑到清风山,和燕顺占住此山,打家劫舍。
右边这个,长的白净面皮,三牙掩口髭须,瘦长膀阔,清秀模样,也裹着顶绛红头巾;祖贯浙西苏州人氏,姓郑,双名天寿;因为他长得白净俊俏,人们都叫他“白面郎君”;原来是以打银为生,因为自小喜欢枪棒,流落在江湖上;后来从清风山过,撞着王矮虎,和他斗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败,因此燕顺见他好手段,就留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
当下三个头领坐下,王矮虎就道:“孩儿们,快动手取下这牛子的心肝,做三份醒酒酸辣汤来。”
宋清:你玩真的?小心我分分钟把你们山寨平了。
只见一个小喽啰抬一大铜盆水过来,放在宋江面前;又一个小喽啰卷起袖子,手中明晃晃拿着一把剜心尖刀。那个抬水的小喽啰就把双手泼起水,浇到宋江心窝上。原来但凡人心都是热血裹着的,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心肝的时候,就脆了好吃。
那小喽啰把水直接泼到宋江脸上,宋江叹口气道:“可惜宋江死在这里!”
燕顺亲耳听见“宋江”两个字,就喝住小喽啰,说道:“先不要泼水!”燕顺问道:“那个家伙说什么‘宋江’?”
小喽啰答道:“这家伙嘴里说道:‘可惜宋江死在这里!’”
燕顺就站起身来,问道:“喂,那汉子,你认得宋江?”
宋江道:“我就是宋江。”
燕顺走上前去,又问道:“你是哪里的宋江?”
宋江答道:“我是济州郓城县,做押司的宋江。”
燕顺嚷道:“你莫非就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杀了阎婆惜逃跑在江湖上的宋江?”
宋江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正是黑三郎宋江。”
燕顺吃了一惊,就夺过小喽啰手里的尖刀,把麻绳都割断了;又把自己身上穿的枣红纻丝衲袄脱下来,裹在宋江身上;把宋江抱在中间的虎皮交椅上;叫王矮虎,郑天寿赶快下来。三人纳头就拜。
宋清:果然是天生主角,到哪里都有人拜。
宋江连忙下来答礼,问道:“三位壮士,为什么不杀小人,反而行重礼?这又是什么意思?”也在地上拜了。
那三好汉一起跪下,燕顺道:“小弟真该拿尖刀剜了自己的眼睛!这样不识好人!一时间糊里糊涂,少问个缘故,差点儿坏了义士!若非天幸,让仁兄自己说出大名来,我怎么能得知仔细!小弟在江湖上绿林丛中走了十多年,早就听说贤兄仗义疏财、济困扶危的大名,只恨缘分浅薄,不能拜识尊颜。今日天让我们相会,真是称心如意!”
宋江答道:“宋江有何德何能,让足下如此挂心错爱?”
燕顺道:“仁兄礼贤下士,结纳豪杰,名扬四海,谁不钦敬!梁山泊近来如此兴旺,四海皆闻,曾经有人说过,这都尽出仁兄之赐。不知仁兄一个人从哪里来,现在又到这里做什么?”
宋江把救晁盖、杀阎婆惜、投奔柴进和孔太公,以及现在要到清风寨找小李广花荣,──这几件事一一仔细说了。三个头领大喜,随即取套衣服给宋江穿了;又叫小喽啰杀羊宰马,连夜宴请宋江。当晚一直喝到凌晨四五点,叫小喽啰服侍宋江睡了。
第二天八九点才起来,又说了许多路上的事,又说武松如此英雄了得。三个头领顿脚懊恨道:“真是我们无缘!如果得他来了这里就太好了,居然让他到那里去了!”宋江自从到清风寨住了六七天,每天好酒好菜招待,不在话下。
当时是腊月初旬,按山东人习惯,腊月初八要去上坟。只见山下小喽啰报上来说道:“大路上有一乘轿子,七八个人跟着,挑着两个盒子,去坟头烧纸。”
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听了报,心想这个轿子里面必然是个妇人,当场点起三五十个小喽啰,就要下山,宋江、燕顺哪里拦得住,他抄了刀枪,敲一棒铜锣,就下山去了。宋江、燕顺、郑天寿三人继续在寨中饮酒。
那王矮虎去了约有四五个小时,侦查小喽啰来报,说道:“王头领刚追到半路,那七八个军汉都跑了,抓到了轿子里抬着的一个妇人。只有一个银香盒,别无其他财物。”
燕顺问道:“那妇人现在抬到哪里?”
小喽啰道:“王头领已经自己抬到山后房中去了。”燕顺大笑。
宋江道:“原来王英兄弟贪恋女色,不是好汉的该做的事情!”
燕顺道:“这个兄弟万事都能顶在前面,就是有这点毛病。”
宋江道:“二位和我一起去劝他。”燕顺、郑天寿就带着宋江,直到后山王矮虎的房中,推开房门。只见王矮虎正搂住那妇人求欢,看见三位进来,慌忙推开那妇人,请三位坐。
宋江看见那妇人,就问道:“娘子,你是谁家的宅眷?这个时候出来闲走,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那妇人含羞向前,深深地道了三个万福,就答道:“侍儿是清风寨知寨的浑家。因为母亲弃世,今天恰好是去世满一年,专门去坟前烧纸,哪里敢无事出来闲走。求大王垂怜,救救性命!”
宋江听完,吃了一惊,肚里寻思道:“我正来投奔花知寨。莫非是花荣之妻?……我怎能不救?”
宋江问道:“你丈夫花知寨为什么不和你出来上坟?”
那夫人道:“告大王,侍儿不是花知寨的浑家。”
宋江道:“你刚才说是清风寨知寨的夫人。”
那妇人道:“大王不知,这清风寨现在有两个知寨,一文,一武。武官就是知寨花荣,文官就是侍儿的丈夫知寨刘高。”
宋江寻思道:“他丈夫既然和花荣同僚,要是我不救,以后到那里就不好看。”
宋江就对王矮虎说道:“小人有句话说,不知你肯答应吗?”
王英道:“哥哥有话但说无妨。”
宋江道:“但凡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的,都会非常惹人耻笑。我听这娘子说来,是个朝廷命官的夫人。能不能看在下薄面和江湖上‘大义’两字,放她下山回去,让他夫妻完聚,如何?”
王英道:“哥哥听禀,王英向来没个压寨夫人做伴,况且如今世上都是那官僚们为非作歹,哥哥管他干啥?就让小弟先找一个行不?”
宋江当场就跪下,道:“贤弟如果要找押寨夫人,日后宋江挑一个合适的,由在下纳财进礼,娶一个服侍贤弟。只是这个娘子是小人友人同僚正官之妻,多少做个人情,请放了她。”
宋清:逼迫别人做事情,你这属于道德绑架了。
燕顺、郑天寿一起扶住宋江,道:“哥哥,请先起来,这个容易。”
宋江又谢道:“眼是这样的话,我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
燕顺见宋江执意要救这妇人,因此,不顾王矮虎愿意不愿意,喝令轿夫抬了出去。
那妇人听了这话,一个劲的拜谢宋江,一口一声叫道:“谢大王!”
宋江道:“夫人,你不要谢我,我不是山寨里的大王,我是郓城县的客人。”
宋清:大王也要听你的,你怎么解释。
那妇人拜谢了下山,两个轿夫也捡了性命,抬着那妇人下山去,飞也似的跑,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这王矮虎又丢脸又生气,只是一个不作声,被宋江拖出前厅,劝道:“兄弟,你不要生气。宋江日后一定要给兄弟完娶一个,让你高兴就行了。小人决不失信。”
燕顺、郑天寿都笑了起来。王矮虎这下子被宋江以礼义绑架了,虽然不满意,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得赔笑,自己还要陪着宋江在山寨中吃饭喝酒。
话说清风寨的那几个军人自从被掳了夫人,只得回去,到寨里报知刘知寨,说道:“夫人被清风山强人掳去了!”
刘高听了大怒,喝骂去的军人:“干不成事!怎么撇了夫人!”就大棍打那些去的军汉。众人解释道:“我们只有六七个,他那里三四十人,怎么打得过?”
刘高喝道:“胡说!要是你们不去把夫人抢回来,我都把你们下在牢里问罪!”
那几个军人被逼无奈,只得央求本寨内的军健七八十人,各拿枪棒,准备去抢;没想来到半路正碰见两个轿夫抬着夫人飞也似的来了。众军汉接见夫人,问道:“为什么可以下山?”
那妇人道:“那家伙抓我到山寨里,听我说是刘知寨的夫人,吓得他连忙拜我,就叫轿夫送我下山来。”
众军汉道:“夫人,可怜可怜我们,就对相公说是我们抢得恭人回来,先免了我众人这顿打!”
那妇人道:“我自有办法就行了。”
众军汉拜谢了,簇拥着轿子就回去。众人见轿夫走得快,就说道:“你两个平常在镇上抬轿的时候,只是鹅行鸭步,现在又为什么走得这样快?”
那两个轿夫应道:“本来是走不动的,又被背后老大的暴栗打过来!”
众人笑道:“你莫非见鬼了?背后哪有人!”
轿夫方才敢回头,看了道:“哎呀!是我走得慌了,脚后跟一直打着后脑勺!”
众人都笑了,簇拥着轿子,回到寨中。刘知寨见了大喜,就问夫人道:“你被谁救回来的?”
那妇人道:“就是那帮家伙掳我去,我不从他们奸骗,正准备杀我;听我说是知寨的夫人,不敢下手,连忙拜我。有被这么多人来救我回来。”刘高听了这话,就叫取十瓶酒,一头猪,赏了七八十人,不在话下。
话说宋江自从救了那妇人下山,又在寨里住了六七天,寻思要来投奔花知寨,当时就告别要下山。三个头领苦留不住,安排了送路宴席饯行,各送了些金银珠宝给宋江,放在包裹里。
当天,宋江早上起来洗漱完,吃了早饭,整理了行李,告别了三位头领下山。那三个好汉带了酒食,一直送到山下三十余里,在官道旁边,把酒分别。三人不舍,叮嘱道:“哥哥去清风寨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再到山寨里相会几天。”
宋江背了包裹,提了朴刀,说道:“后会有期。”行个礼,分手去了。
宋清:不愧是主角,刚准备去清风寨,就能让一把手老婆欠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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