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子孙”。再往前,便是供奉神主牌位的正殿。殿上高悬的乃是太祖御笔的“慎终追远”龙填青匾,旁有对联。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殿内香烟缭绕,高台上层层列着贾氏历代先祖的神主,最正中悬挂的,正是宁荣二位国公披蟒腰玉、英武非凡的遗像。
此刻,一个须发皆白、身形却依旧硬朗的老仆,正佝偻着腰,小心地在宁国公遗像前的香炉中点燃新的香烛,神情专注而虔诚,口中似乎还在喃喃低语着什么。
贾蓉认得他。
这老仆,便是宁国府乃至整个贾府都赫赫有名的老仆——焦大。
焦大似乎早已察觉到有人进来,却并未立刻回头,直到将手中的香烛稳稳插好,又对着宁国公的遗像深深拜了三拜,这才直起腰,转过身来。
他看到来人是贾蓉,浑浊的老眼中带着诧异,随即又被浓浓的失望与不屑所取代。
他哼了一声,嗓音因常年饮酒而显得沙哑粗粝,没好气地开口道。
“哟,这不是蓉大爷吗?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把您这金尊玉贵的主子吹到这冷清偏僻的祠堂来了?莫不是走错了地方,误入了哪处秦楼楚馆吧?”
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在焦大看来,如今的宁国府主子,从贾珍到贾蓉,无一不是只知躺在祖宗功劳簿上享乐、花天酒地、荒淫无度的混账东西,早已将宁国公当年浴血奋战、建功立业的艰辛与荣耀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自己曾仗着老资格,几次三番规劝贾珍,结果反被厌弃,打发到这祠堂来看守,落个清静。
他倒也乐得在此,每日对着老主人的遗像,诉说诉说心中的憋闷与旧日的荣光。
面对焦大毫不掩饰的嘲讽,贾蓉面上并无半分愠怒之色,反而语气平和地说道。
“焦太爷说笑了。我今日特地过来,就是想看看您老人家的身子骨可还硬朗。”
焦大浑浊的老眼瞥了他一眼,依旧没什么好声气,自顾自地叹了口气,用那沙哑的嗓子道。
“劳蓉大爷惦记了。老奴这把老骨头,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硬朗不硬朗的?不过是苟延残喘,混吃等死罢了。只盼着哪天两腿一蹬,能埋在宁国公他老人家的坟茔边上,到了地底下,还能给太爷牵马坠蹬,也就心满意足喽。”
话语中透着英雄暮年的悲凉与对旧主的无限忠诚。
贾蓉听罢,却是面带笑意,忽然间,他目光一凝,语气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压低声音问道。
“既如此……焦太爷虽已垂垂老矣,却不知,如今可还……杀得动人?”
“杀……杀人?”
焦大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霍然抬头,一双老眼骤然迸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沉睡的猛虎被骤然惊醒。
他上下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贾蓉,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
眼前的蓉大爷,神色平静,眼神却深邃锐利,带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冷冽与决断,全然不似往日那个只会躲懒耍滑、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
“你……你要杀人?”
焦大沙哑着嗓子,惊疑不定地反问。
贾蓉淡定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小事。
“嗯。怎么?焦太爷可是年纪大了,手软了,提不动刀了?若是如此,便当小子我没问过,可惜……怕是帮不上这个忙了。”
“嘿!”
焦大被这话一激,嘿然冷笑一声,原本佝偻的腰杆竟下意识地努力挺直了几分,一股沙场老卒特有的悍勇之气自那苍老的身躯中隐隐透出。
“蓉哥儿,你少拿话激我!老奴是老了,但这杀人的本事,可还没忘!刀,还提得动!”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贾蓉,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股铁血的味道。
“你只说,要杀谁?老奴这就去取了他的头颅来见你!”
贾蓉对他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却并不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您就不问问我,为何要杀人?”
焦大竟是哈哈一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更带着几分昔日追随宁国公时的豪迈与不羁。
“问什么?当年跟着太爷出生入死,刀山火海也闯过,太爷只需手指一处,告诉老奴杀谁,老奴便只管提刀上前,从不问为什么!如今,你是太爷的重孙,是这宁国府正儿八经的主子!你既要杀人,自然有你的道理!老奴只管动手便是!”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透着一种近乎愚忠的赤诚和历经沙场磨砺出的纯粹。
贾蓉心中一定,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他摆了摆手,道。
“杀人倒也不急在一时。眼下,还有另一件事,需得焦太爷相助。”
“何事?蓉哥儿尽管吩咐!”
“请焦太爷替我找些人来。”
贾蓉目光扫过肃穆的祠堂,说道。
“要昔年曾跟随宁国公太爷出征过的老亲兵的家生子,如今仍在府中当差,且必定是那些混得不如意、受过委屈、心中有口怨气的。人数不用多,三五个即可,但首要的是忠诚可靠,关键时刻……要敢拼命。”
他真正的目的,自然不是真要焦大立刻去杀谁,而是要借此试探焦大的态度,并开始着手挑选、培植属于自己的心腹力量。
这些家生子的父祖辈都曾是宁国公的亲信,家世根底清楚,且家眷亲族多在府中,便于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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