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客厅像被按了静音键，只有冰箱压缩机偶尔嗡鸣一声。
林川蜷在布艺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冷光割开黑暗，照亮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母亲昨晚关播前的最后一帧画面还定格在相册里——周秀芬低头整理竹编菜筐，指节泛白地攥着筐沿，发梢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可那微微发抖的指尖还是漏了怯。
他滑动屏幕，恶意视频的标题像针一样扎眼睛：超市收银员装什么田园专家？教人种菜？
你自己种过几棵？转发量已经跳到三万二，评论区飘着零星几条心疼阿姨的留言，很快被剧本罢了的弹幕淹没。
茶几上的玻璃杯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林川摸出平板，调出父亲上周刚租下的郊区小菜园监控录像。
镜头里，清晨五点的菜地蒙着层薄雾，露珠顺着白菜叶滚进垄沟，泥土泛着湿润的褐红色。
他逐帧截取画面，指甲在触控板上敲出轻响——第一帧是带泥的萝卜，第二帧是爬满蚜虫却没打药的菜梗，第三帧是周秀芬蹲在地里拔草时，胶鞋上蹭的斑驳泥点。
川川？
门轴轻响的声音比话语先到。
林川抬头，母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站在卧室门口，围裙搭在臂弯，发尾还翘着刚睡醒的弧度。
她眼底有淡淡的青，却强撑着笑：我就说听见动静，你怎么不睡？
林川起身接过围裙，指尖触到布料上残留的菜香——是昨晚直播时沾的芹菜味。妈，今天直播换地方。他把平板转向她，监控里的菜地正在循环播放，不去直播间搭的假布景，也不请什么农业专家。
就去宁安村那块地，从拔菜开始播。
周秀芬的手指在围裙上绞出褶皱：可人家说我...说我造假...后半句轻得像叹息，尾音发颤。
林川按住她的手背，触感粗糙得让他心口发紧——这双手从前在超市理货，现在又要照顾老伴又要学直播，指腹全是经年累月的茧。假的才需要辩解，真的不用。他调出菜地的定位截图，你不是什么专家，你是老林家的媳妇，是在超市给人多抓把葱的秀芬阿姨。他放轻声音，咱让他们看看，真种菜的手是什么样，真长出来的菜是什么样。
周秀芬望着平板里晃动的白菜叶，忽然伸手抹了把眼睛。
她吸了吸鼻子，把围裙重新系在腰上：那...我得把胶鞋刷干净，别让观众嫌脏。
别刷。林川按住她要转身的肩膀，泥点子才是真的。
上午九点，宁安村的菜地被晨光镀上层金边。
周秀芬蹲在垄间，胶鞋尖沾着新翻的泥土，左手扶着白菜根，右手攥着镰刀。
镜头没有开滤镜，连她晒得发红的后颈都清晰可见。这颗白菜，从撒籽到现在二十天。她轻轻割下菜梗，泥土簌簌落进筐里，没打过农药，虫眼儿都在这儿呢。她翻过菜叶，叶面果然有几个指甲盖大的缺口，我和建国每天早晚各浇一遍水，虫儿吃两口，咱吃两口，不亏。
弹幕起初像被按了暂停键，稀稀拉拉飘着这地真的假的、摆拍吧。
直到镜头晃了晃——林建国扛着锄头从地头走过来，蓝布工作服挽到胳膊肘，额头挂着汗珠。秀芬，水壶搁田埂上了！他用宁州土话喊了一嗓子，又转头对镜头笑，眼角的皱纹堆成花，闺女们要是不信，欢迎来宁安村三组，我带你们看菜地账本，从租地合同到买种子的发票都在。
这口音！是老林头啊！
我妈说以前在华联超市，秀芬阿姨总多给把葱！
弹幕突然开始刷屏。
苏晚坐在社区服务中心的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她凌晨三点就联系上市监局食品追溯科，此刻正把一串绿色溯源码推送到直播后台。
每个码都对应着菜地里的一垄蔬菜，扫码能看到从播种到采摘的全程记录。
叮——
小陆开发的动态水印系统突然在画面右下角跳出浅蓝色标识：2023.07.1509:12:34|GPS:宁安市宁安村三组3-7号地块|设备ID:C09-**。
他熬了整夜的黑眼圈还挂在眼下，却盯着监控屏幕笑出了声——刚才有网友截图质疑画面剪辑，系统自动生成的比对报告里，每一帧的时间戳和定位都严丝合缝，篡改处还标了刺目的红色警告。
这水印也太硬核了吧！
我扫了溯源码，真能查到播种日期！
评论区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开。
周秀芬弯腰捡菜时，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她却没察觉，只专注地把菜码齐：这筐下午就送川晚生鲜的冷链车，想吃的闺女小子，咱明早就能吃上新鲜的。
直播结束时，观看人次停在82.7万。
林川关掉数据面板，手机突然震得发烫——系统界面浮起层暖金色的光，签到地点那一栏不再是家里/医院/工作场所，而是新跳出的川晚家安直播间（临时）。
提示框的字在屏幕上跳动：【检测到家庭价值正向传播，亲情值 30，舆情净化卡（1/1）已发放】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没敢碰。
这是系统第一次主动标记一个虚拟空间。
窗外的天色正从亮白转为浅橙，手机里还存着母亲直播结束时的录像——她蹲在菜地里，脸上沾着泥点，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冲镜头挥了挥手：明儿还来啊，教你们挑黄瓜。
原来你也在守她。林川对着手机轻声说，系统的光映得他眼眶发热。
二十公里外，星火传媒的落地窗前，程莉把咖啡杯重重磕在桌上。
助理的汇报声还在耳边：实时数据显示，秀芬阿姨的白菜预定量比上周涨了四倍，本地超市已经在联系川晚生鲜谈供货
停。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尖敲了敲桌面，盯着电脑里还在滚动的直播录像。
周秀芬粗糙的手背、林建国带着土味的方言、菜地泥土的腥气，这些最普通的东西像根软钉子，结结实实扎进了她精心策划的舆论战里。
有意思。她忽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浮着冷意，那就让他们再得意几天。她抓起车钥匙起身，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去宁安村，我要看看那块菜地，到底能真到什么程度。
夜色渐浓时，林川在厨房给父母热粥。
周秀芬抱着直播用的竹筐坐在餐桌旁，筐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筐沿：川川，今天有个姑娘在弹幕里说，她奶奶以前也这么种菜...
那就对了。林川把粥碗推到她面前，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真实的东西，谁都能看懂。
月光爬上窗台时，他摸出手机看了眼系统界面。川晚家安直播间的签到标识还在微微发亮，像颗小太阳。
他定好清晨五点的闹钟——明天要去菜地拍晨露，要让母亲在镜头里教大家辨认哪种虫眼儿是菜青虫咬的，哪种是蜗牛爬的。
而此刻，系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轻响：【明日签到地点：川晚家安直播间（临时）】
（第二天清晨，林川刚在川晚家安直播间完成签到时，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未读消息——来自星火传媒的合作邀请，发件人备注是程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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