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商务局的敲门声响起时,林建国正弓着背打磨木匾框。
砂纸在枣红色木头上蹭出细密的木屑,像撒了把金粉。
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抬头时见周秀芬正对着镜子理围裙——蓝布围裙洗得发白,前襟还沾着片没擦净的菜叶。
“来了来了!”周秀芬手忙脚乱扯围裙,转身时差点碰翻茶几上的搪瓷杯。
林川站在玄关处,看着母亲慌乱的模样,喉结动了动。
前世此刻,母亲该是攥着病历单,嘴唇发白地说“川川,医生说要住院”,而父亲会默默把烟蒂按进茶几裂缝里,烟灰落进二十年前他亲手刻的“福”字凹痕。
门开了。
穿藏青色西装的年轻人举着红绸包裹的牌匾,眉眼带笑:“林阿姨,我们是市商务局的。这是‘宁州市诚信商户’的授牌,下周三上午十点,在社区广场办仪式。”
红绸滑落的瞬间,周秀芬后退半步,后腰抵在门框上。
她的手指绞着围裙角,指节泛白:“我……我就卖个菜啊?”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正因为是卖菜,才更需要您这样的标杆。”苏晚从商务人员身后探出头,发梢沾着晨露的潮气。
她伸手扶住周秀芬的胳膊,掌心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被,“您挑菜时帮孕妇算胎动时间,给独居老人多塞把葱还说是‘烂叶子’,这些事商务局都听说了。”
林建国放下砂纸,站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响。
他接过牌匾的手在抖——不是老年震颤,是像三十年前第一次抱林川时那样,小心翼翼托着,仿佛那不是块木牌,是捧在掌心的月亮。
林川摸出手机,镜头对准父亲微颤的指节。
前世这双手最后一次拿东西,是在医院床头柜上抓病历单,指甲缝里还沾着机械厂的机油,染得病历纸边缘黑乎乎一片。
“要挂正。”林建国突然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秀芬,你看这位置,是不是比去年贴春联的地儿高两寸?”
周秀芬没答话。
她盯着牌匾上烫金的“诚信商户”四个字,忽然伸手抹了把眼睛。
林川这才发现,母亲眼角泛着红,像被晨露打湿的月季花瓣。
当天下午,宁州硅谷创业园区的审批会现场,投影仪的光打在林川脸上。
他点开PPT,第一页是黑白纪录片截图:凌晨四点的菜市场,周秀芬蹲在菜筐前,白发被路灯照成银灰色,手指捏着一颗包菜,正对着镜头说“菜心发黄的不能要,吃起来发苦”。
“评委老师问可持续性。”林川的声音很稳,像小时候父亲教他修自行车时,扳手卡进螺丝纹的笃定,“我母亲不是IP,是‘秀芬阿姨’。她的一天是凌晨选菜、七点直播、下午跑农户看长势、晚上和我爸对订单——这些不是设计好的剧本,是她过了二十年的日子。”
第二页PPT弹出家庭协作图:林建国的名字旁标着“品控”,备注“30年机械厂质检经验,菜梗粗细误差不超过两毫米”;妹妹林晓的名字旁是“分拣”,配着张照片——十六岁的姑娘蹲在塑料筐前,手腕系着周秀芬的旧红绳,正把青菜按长短码齐。
“我负责技术,把这些日常变成能触达更多人的温度。”林川合上笔记本,“可持续?我家的日子过多久,它就能续多久。”
会议室静了三秒。
最先鼓掌的是坐最末排的老教授,他眼镜片上泛着光:“这不是商业计划,是过日子的智慧。”掌声像滚过麦田的风,卷着细碎的“好”字,撞在玻璃幕墙上。
程莉坐在园区咖啡厅角落,指甲深深掐进纸杯沿。
她看着审批会直播里林川的侧影,喉间发苦。
助理的声音从手机里钻出来:“平台那边说,素人扶持计划名额给了周秀芬,我们的‘辣妹小厨’被刷了。”
“凭什么?”程莉冷笑,咖啡杯底磕在大理石桌面,“就凭她那0.7%的退货率?”
“还有……”助理的声音低下去,“所有差评她都亲自回电,有次为一箱烂了两颗的番茄,坐公交跑了二十公里去道歉。”
程莉突然笑了,酒红色甲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掏出手机拨号码,指节抵着太阳穴:“绿源农产吗?我是星火传媒程莉。明天上午十点,带你们的最低报价单来见我。”
挂了电话,她望着窗外审批会散场的人群。
周秀芬被几个评委围着说话,林川站在两步外,替母亲提着帆布包——那包还是去年社区活动发的,边角磨得发白。
“标杆?”程莉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喃喃,“我倒要看看,这根标杆,能立多久。”
当晚的老屋客厅飘着松木香。
林建国把“诚信商户”牌匾平放在餐桌上,用软棉布一遍遍地擦,连“商”字最后一笔的金粉都要拂得服服帖帖。
周秀芬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手指轻轻碰了碰“诚”字:“挂在门口,会不会……太招摇?”
“不招摇。”林川从抽屉里取出刚锁好的“宁州头部主播合作名单”,走到餐桌前。
系统提示音在半小时前响过,签到28天的创业资源升级完成,但他没急着看——此刻更重要的,是母亲鬓角翘起的白发,和父亲老花镜后发亮的眼睛,“这是您一筐菜一筐菜挣的,该让街坊们都看见。”
他抬头看墙。
二十年前贴的明星海报早没了,现在挂着林晓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和去年全家在海边拍的合影。
“就挂这儿。”他指着合影右侧的空白处,“早上晒得到太阳,晚上遛弯的阿婆们路过,一抬头就能看见。”
周秀芬忽然起身,从厨房端来碗酒酿圆子。
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川川,吃点垫垫肚子。”林川接过碗时,触到母亲指尖的温度——和前世在医院陪护时不一样,那时母亲的手像片薄冰,现在暖得像刚晒过的被子。
锤子敲进墙的第一声闷响,直播间的提示音炸成一片。
林川手机屏幕亮得刺眼,“肺癌康复者07”的留言顶在最上面:“秀芬阿姨,我按你说的每天吃深色蔬菜,今天复查肿瘤指标降了!”紧接着是“退休教师王奶奶”:“你教我挑的西兰花,孙子说比幼儿园的还好吃。”
周秀芬凑过来看,眼镜滑到鼻尖。
她伸手戳了戳屏幕,轻声说:“这孩子上个月还在问我,化疗吃不下饭该怎么办……”
林建国放下棉布,凑到妻子身后。
他的影子投在手机屏上,像座稳稳的山:“秀芬,你看,大家不是图你那点菜,是图个实在。”
林川握着锤子站在光影里。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在牌匾上镀了层银边。
系统界面的光在他裤袋里微微发烫
“叮——”
零点的钟声从客厅老座钟里漫出来。
林川把最后一颗钉子敲实,牌匾在墙上稳稳立住。
周秀芬踮脚摸了摸匾边,忽然转身抱住他:“川川,妈这辈子,值了。”
林川喉结动了动,把涌到眼眶的热意咽回去。
他低头看表,凌晨五点五十分。
定好的闹钟会在六点整响起——那是他雷打不动的签到时间。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第一缕晨光爬上牌匾的“诚”字。
林川摸出手机,系统界面的签到按钮在晨光里闪着暖黄的光。
这一次,他按下的不再是救赎的倒计时,而是……
闹钟准时响起。
林川抬头,看见母亲正踮脚给牌匾掸灰,父亲在旁边扶着她的腰。
晨光里,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株根系交错的老树,正抽出新的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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