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卷着银杏叶扑在医院走廊的玻璃上，周秀芬扶着老花镜翻完最后一份问卷，钢笔尖在每日蔬菜摄入量那栏顿了顿。
她抬头时，陈博士正抱着一摞病历从楼梯口转进来，白大褂口袋里的记号笔戳得布料鼓出个小尖。
小陈啊，她把问卷推过去，指尖点着那行请以克为单位填写的说明，咱们老姊妹去菜市场，谁会揣个秤？
说一把空心菜，有的手大抓两把才够，有的手小一把就满。
你们按克算，这数据能准么？
陈博士的镜片在日光灯下闪了闪，原本搭在病历上的手突然攥紧，指节发出轻响：周阿姨您说得对！
我们实验室一直用临床标准，可老年人的生活场景......他猛地抽走周秀芬手边的问卷，转身往实验室跑时撞翻了墙角的绿萝，泥撒了一地也顾不上，只回头喊：等我半小时！
周秀芬蹲下身捡散落在地的问卷，发现最上面那份是王大爷填的——每日蔬菜：半竹篮，旁边用红笔批注着约300克。
她忽然想起年轻时在超市理货，顾客问这把芹菜有多重，她总能估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三十年的秤杆，早刻进骨头里了。
从那天起，周秀芬的帆布包里多了个皮质记事本。
她开始跟着陈博士跑社区食堂，看老人们打菜时的手势；蹲在菜市场门口，记卖菜阿婆分菜的把数。
回家路上，她不再和林川念叨今天土豆又涨了两毛，而是掰着手指头：小川你说，一捧该算150克还是200克？
刘婶说她儿媳妇减肥，抓菜总比我们少半把。
林川坐在餐桌边剥柚子，看母亲对着手机里的问卷模板划重点，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得推。
直到某天他去实验室接人，看见陈博士往周秀芬手里塞个保温杯，母亲慌忙往后退，后背抵在实验台的试剂架上：使不得使不得，就搭把手的事儿。
那动作像根针，猛地扎进林川记忆里。
前世母亲在超市当收银员，总被要求加会儿班盘点，连加班费都不好意思要。
他至今记得母亲站在收银台前揉着发肿的脚踝说：都是老邻居，计较什么。
当晚，林川翻出系统前几天奖励的《灵活就业人员权益保障指南》，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温热。
他把母亲拉到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两杯刚泡的茉莉花茶，热气模糊了母亲鬓角的白发：妈，您现在不是帮忙，是用三十年的生活经验做专业咨询。
要是没合同，哪天人家说这是自愿的，您找谁讲理去？
周秀芬捧着茶杯的手顿住，杯沿在玻璃茶几上压出个水痕：哪有亲妈跟儿子介绍的人谈钱的？
正因为是亲妈，才更要明算账。林川按住母亲手背，触感像摸到晒了三十年太阳的老粗布，您得让所有人知道——您值这个价。
三天后，宁安社区办公室里，苏晚把打印好的《银龄健康顾问聘用协议》推过办公桌。
周秀芬戴着林川新给买的金丝眼镜，逐行看下去：每周工作12小时项目制结算含意外险与交通补贴，最后一行工作经验贡献度作为薪酬依据让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周阿姨您看，苏晚指着条款解释，这是参照社区公益岗位标准定的，您整理的饮食数据能提升模型准确率，这就是劳动价值。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着落进窗台，周秀芬忽然抬头：小晚，能帮我查查顾问两个字怎么写么？
苏晚一愣，随即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用钢笔写了周秀芬健康顾问七个字。
周秀芬把纸条叠成小方块塞进衬衫口袋，那是她今早特意熨过的蓝底白点衬衫，领口的褶皱都烫得笔挺。
签字那天，刘婶拎着两捆青菜来凑热闹。
周秀芬握着钢笔悬在纸页上方，忽然转头对刘婶说：以后别叫我老周嫂子了，叫我周顾问。
得瑟吧你！刘婶笑着拍她后背，青菜叶扑簌簌掉在地上，不过......她凑到林川耳边，我家那口子退休在家闲得慌，能给我也弄份这协议不？
协议生效第二周，周秀芬的记事本上多了老人饮食记忆库的标题。
她带着社区里的老姊妹们，把腌菜咸度分成舌尖一抿就皱眉能配碗粥刚好下饭三个等级，粥的软硬度对应米粒分明能挂勺入口即化。
陈博士在组会上举着更新后的模型，投影仪的光打在他发亮的额头上：这个维度，教科书里没有，只有像周老师这样的生活专家才懂。
林川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看着母亲被几个年轻研究员围着问周老师，您说的筷子能立住的粥具体是多少温度，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她发间镀了层金边。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系统提示的金光透过布料渗出来：【检测到家庭成员职业尊严确立（母亲周秀芬）】【额外奖励：养生秘方×1（肺部清润茶配方，适用于长期粉尘暴露者）】【提示：被看见的付出，才是真传承】
当晚，周秀芬破天荒让林川陪她去银行。
自动门打开时，穿制服的大堂经理笑着打招呼：周女士，您的新账户已经开好。她捏着存单坐在休息区的皮沙发上，灯光把周秀芬三个字照得发亮。
你爸那张奖状是过去，她把存单折成小方块，和白天苏晚写的顾问纸条放在一起，这张纸......是我的现在。
林川没说话，把系统奖励的秘方塞进她帆布包最里层。
秘方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他瞥见枇杷叶三钱，雪梨干五片，忽然想起父亲总说车间里的漆味比老家的雾还浓。
回家路上，母亲的帆布包在臂弯里晃着，里面装着存单、秘方，还有那本记满一把半碗的记事本。
路过单元楼时，林川瞥见父亲房间的灯亮着，老式书桌的铁皮盒在月光下泛着暗黄——他记得今早整理书房时，这盒子还敞着口，里面躺着父亲三十年的工牌和那张泛黄的奖状。
此刻，铁皮盒的锁扣咔嗒一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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