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林川的脚步依次亮起，他望着父亲房间那扇虚掩的门，铁皮盒锁扣的轻响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这个盒子他再熟悉不过——三十年前父亲进厂时领的劳保用品，铁皮边沿早已被岁月磨得发亮，锁头还是老式的，钥匙串在父亲裤腰上，叮当作响了半辈子。
“爸爸睡了吗？”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周秀芬刚洗完澡，发梢滴着水，帆布包还搭在臂弯里，存单和秘方的边角从拉链口露了出来。
林川下意识地挡住父亲的房门：“应该睡了，您先去吹头发。”
等母亲回屋，他轻轻推开父亲的门。
老式书桌在月光下投下深灰色的影子，铁皮盒端端正正地摆在抽屉正中央，锁扣就像一道伤疤。
林川摸出兜里的指甲刀——父亲总说这锁头“防君子不防贼”，小时候他偷拿过里面的水果糖，现在……他屏住呼吸，将指甲刀插进锁孔轻轻一挑，“咔”的一声，锁开了。
凉意顺着后颈爬了上来。
除了那枚镀铜的劳模奖状，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十几份文件：CT影像片用牛皮纸袋装着，肺功能检测报告上的曲线像被风吹皱的河，最底下压着一张“职业病鉴定书”，红章的油墨还没完全渗进纸里，日期是上个月十五号。
所有文件边缘都盖着“内部留存，勿示外人”的蓝戳，字压得很深，几乎要把纸背顶破。
“爸爸……”林川捏着CT片的手在颤抖。
片子上那些模糊的阴影他前世见过——在重症监护室的床头，医生举着灯箱，阴影里藏着他不敢面对的答案。
此刻月光透过窗棂，在片子上投下树影，倒像是给那些阴影织了层网，骗他说这不过是一场旧梦。
“小川？”
林川手一松，CT片“哗啦”一声掉在桌上。
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睡衣站在门口，裤脚还沾着机械厂的机油渍，手里端着搪瓷缸，里面的枸杞水正冒着热气。
“我……找您以前的工牌。”林川弯腰捡片子，指尖触到父亲的布鞋尖——那是母亲上周刚纳的千层底，边沿还留着线头。
“不用找了。”林建国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他伸手合上铁皮盒，锁扣在掌心按得发白，“明早我自己收拾。”
晚饭时的气氛像浸了水的棉花。
周秀芬夹了块糖醋排骨放在丈夫碗里：“老林，小川说赵教授那……”
“吃饭。”林建国把排骨拨回妻子碗里，搪瓷碗和瓷盘碰出清脆的响声，“医生的话听两句就行，我这身子骨，当年搬三百斤的铸件都没弯腰。”他舀了勺汤，喉结动得太急，突然呛咳起来，背过身捂住嘴，指节泛着青白。
林川盯着父亲微颤的肩膀。
前世也有这样的夜晚，他在客厅加班，父亲躲在阳台咳嗽，烟灰落了一地，第二天却笑着说“抽烟呛的”。
现在他看清了——父亲捂嘴的手背上，有道月牙形的疤，是98年车间机器故障时留下的，当时他把徒弟推出危险区，自己被飞出来的铁片划的。
“爸爸，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林川把碗推到一边，“赵教授团队想做老工人体检数据的数字化，他们……不太懂车间的实际情况。”他盯着父亲鬓角的白头发，“您当年记的喷漆房湿度台账，他们说特别珍贵，想请您当技术指导，用您的格式录入资料。”
“净整些花里胡哨的。”林建国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那些小年轻知道什么？98年我们换通风设备，湿度从85%降到60%，工人咳嗽的少了一半……”他突然住嘴，低头扒饭，米粒粘在嘴角，“一天给多少钱？”
“三百。”林川压下心跳，“还能盖医院的章，算……算您的技术顾问。”
父亲没接话，却在收拾碗筷时把铁皮盒往林川这边推了推。
林川装作没看见，余光里瞥见父亲用拇指摩挲盒盖上的划痕——那是他十岁时拿铅笔刻的“林川”二字，歪歪扭扭，早被岁月磨得没了棱角。
深夜十一点，林川敲开陈博士实验室的门。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打印机的焦香涌了出来，陈博士正趴在桌上改方案，白大褂后背沾着咖啡渍：“我就知道你要来。”他推了推眼镜，“你父亲这种情况太典型了——他们那代人，把‘扛得住’当勋章，承认生病等于认怂。”
“那如果我们不叫‘患者档案’，叫‘老工人健康传承计划’呢？”林川把从父亲抽屉里翻出的旧台账拍在桌上，“您看，这是他90年代记的车间环境日志，湿度、温度、通风时间，比现在的设备记录还细。要是用这些数据做比对……”
陈博士的眼睛亮了：“要是能请林师傅来当编外顾问，以‘工业健康观察员’的身份录入数据，既能保留他的经验，又不用他承认自己是病人……”他抓起笔在方案上划拉，“头衔就叫‘特邀资深工业健康观察员’，聘书用烫金的，比他当年的劳模奖状还体面！”
第二天清晨，林川把烫金聘书放在父亲的茶缸旁。
林建国端着茶缸站了半天，指腹蹭过“特邀”两个字，闷声说：“我就去看看他们会不会整理台账。”
实验室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时，林川透过窗户看见父亲站在扫描仪前，手里捏着一份98年的通风改造报告。
陈博士凑过去：“林师傅，这页湿度记录和肺功能下降曲线的时间对得上吗？”
父亲的背挺得笔直，像当年站在车间主任面前汇报工作：“98年五月换的新风机，前三个月调试期，湿度在70%到80%晃，工人们咳嗽的多；七月稳定在60%以下，咳嗽的少了一半……”他越说越快，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后来我跟车间主任建议，把通风时间从两小时调三小时，主任说我多管闲事……”
“您建议的？”一个年轻研究员突然抬头，“我们在历史报告里看到过这条建议，当时以为是笔误！”
父亲的耳尖红了：“那时候我才二十来岁，懂什么……”
“怎么不懂？”陈博士把笔记本推过去，“您看，现在的通风标准里，湿度上限就是60%，这条建议写进教科书了。”
林川退到走廊尽头。
阳光透过玻璃顶洒下来，照在墙上的“健康传承计划”标语上。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苏晚的消息：“你爸今天穿了那件藏青色西装？我路过实验室看见的，挺精神。”
他正想回复，系统提示的金光突然从裤袋里渗了出来。
【检测到家庭成员心理防线突破（父亲林建国）】【隐藏奖励激活：亲情值 40】【提前解锁：时间回溯卡（1.5小时版）（原定7级49天解锁）】【提示：当伤疤成为灯塔，过去便有了新意义】
半透明的卡片躺在手心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
林川想起前世守在ICU的夜晚，父亲插着喉管，却还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划字——是“别怕”。
那时他哭着说“我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他握着这张卡，突然想：如果前世能早一点读懂父亲藏在咳嗽里的疼，早一点把他的经验当宝贝，是不是……
林川抬头，父亲正从实验室里出来，手里没拿铁皮盒。
他的西装领口有点歪，脸上却带着林川十年没见过的笑容——像他高中考上大学那天，父亲蹲在厂门口给人修自行车，赚了五十块，买了只烧鹅，嘴角就是这样的弧度。
“他们说，我的那些破本子，能当教材。”父亲把一张扫描完成的回执单叠成小方块，塞进林川手里，“盒子里的报告，都扫完了。”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要是能提醒哪个年轻人……早点检查。”
深夜，林川路过父亲房间，门缝里漏出暖黄色的光。
他踮脚望去，父亲坐在书桌前，新领的健康日志摊开着，钢笔在“当前状态”栏停顿片刻，写下：“已确诊，正在好转。能帮上忙，挺好。”
手机在掌心震动，林川拍下这页纸，设为壁纸。
屏幕亮起的瞬间，那张时间回溯卡的光影在壁纸上游走，像一道若有若无的桥，连通过去与现在。
清晨五点，林川的手机自动亮起。
壁纸里父亲的字迹还带着墨香，而屏幕角落，那张半透明的卡片正泛着微光，仿佛在说——有些遗憾，或许还能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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