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瓦屋檐时，亚克力板上的字迹被镀了层金边。
林川指尖拂过食材来源农场名单那行字，指甲盖在绿源有机的检测报告编号上轻轻叩了叩——这是他跑了七趟农场才谈下的直供，每批菜都带着露水进冷链车。
螺丝再紧半圈。他抬头对踩在梯子上的工人说，声音里带着点晨雾的湿润。
身后传来纸张翻动声，沈知远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在铁门边，镜片反着光：你让财务把每个站点的收支表都放公示墙，就不怕对手拿损耗率做文章？
林川没回头，伸手接住工人递下来的水平仪，看着气泡稳稳居中：上个月张记生鲜爆雷，就是因为把助农当口号，实际从批发市场进隔夜菜。他转身时，公示板上损耗率1.2%的红色数字晃了晃，我们损耗率低，是因为分拣员会把磕伤的菜叶留给员工食堂——这有什么见不得人？
沈知远推了推眼镜，喉结动了动。
他昨晚熬夜核对了三遍数据，知道这数字里藏着林川的笨功夫：凌晨三点蹲在仓库挑菜，给新来的分拣员演示怎么轻拿番茄，甚至为了减少颠簸，把配送车的减震弹簧都换了软的。
可当这些都变成公示墙上的铅字，倒像把最钝的刀磨出了锋。
叮——
社区铁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三辆黑色商务车鱼贯驶入，车头镀铬条在晨光里刺得人眯眼。
为首那辆副驾上的人摇下车窗，举着工作证晃了晃：新经促会合规组，例行检查。
林川把水平仪塞进工具袋，拍了拍裤腿站定。
他注意到最中间那辆车的车门是司机特意拉开的，露出米色真丝裙摆——周文澜踩着细高跟下车，黑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耳垂上的碎钻耳钉随着动作闪了闪。
林总好雅兴。她目光扫过公示墙，在老人订单占比64%那栏顿了顿，嘴角像被线扯了下，我们收到举报，说川晚配送涉嫌低价倾销，扰乱市场秩序。
围观的居民渐渐围过来，王大爷的菜筐还搁在台阶上，葱叶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嗒嗒响。
林川伸手虚引：检查函我先过目？
周文澜助理递来文件的手顿了顿——按惯例，被查方早该慌着解释，可林川接文件的动作稳得像在签合作协议。
他快速扫过落款，抬头时眼里带了笑：周总监，您看这行。他指尖点在扰乱市场四个字上，我们客单价18.7元，比超市均价低3块，但配送费收5块——您说这是倾销，还是便民？
嘴皮子利索。周文澜扯了下袖口，账目呢？
沈知远抱着笔记本上前，电脑屏幕亮着财务系统界面：2023年1-5月，宁安、长丰、福兴三个站点净利润分别是2.3万、1.8万、2.1万。他手指敲了敲老人营养支持计划的附件，每月八万元补贴来自林总个人分红，未动公司本金。
周文澜的助理翻账册的手突然停住。
她正对着的那页，详细记着每笔补贴的去向：李阿婆的菠菜打五折，张爷爷的鸡蛋免配送费，后面还附着老人签收时的手写收据，有的是歪歪扭扭的收到，有的按了红指印。
这......助理抬头看周文澜，后者的眉峰已经拧成了结。
她原以为会看到漏洞百出的糊涂账，或者刻意做高的成本，但眼前这本账册干净得像教科书——采购单对得上检测报告，配送单对得上签收时间，连损耗的烂菜叶都记着员工食堂使用。
周总监。老陈叔拄着拐杖挤到最前面，左腿的裤管空荡荡地晃，我闺女在深圳带孙子，上个月我犯痛风下不了楼，是小林让配送员把菜递到我床头。他拍了拍公示墙，你们要看倾销，我给你们看——他掀开裤腿，露出脚踝处紫红色的肿包，要不是这小子，我得啃半个月干馒头，那才叫市场乱套。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附和声。
王大爷举着菜筐喊：我今早多带了二十个鸡蛋，就是要给小林的老人餐加菜！卖早点的刘婶端着热乎的豆浆挤进来：我家铺子每天给配送员免费送豆浆，这算扰乱不？
周文澜的耳尖渐渐发红。
她低头时，瞥见林川的鞋尖——是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鞋帮沾着几点泥土，和她三寸高跟鞋的鞋跟形成鲜明对比。
助理凑过来低声说：总监，他们的供应链...
我看到了。周文澜打断她。
她翻到最后一页，《社区需求调研报告》里夹着张便签，是林小雨的字迹：张奶奶不吃香菜，要备注；赵爷爷牙口不好，菜要切细。墨迹晕开一小块，像滴没擦干的眼泪。
林总。她合上账册，声音轻了些，你这模式......
很笨。林川替她说完，没有烧钱补贴，没有流量套路，就是盯着每个老人的需求做。他指了指窗外，配送员正帮李阿婆把菜放进小推车里，但王大爷愿意多带鸡蛋，刘婶愿意送豆浆，这些笨就变成了根，扎在土里。
周文澜没接话。
她转身时，瞥见公示墙下不知谁放了束野花，沾着晨露，在风里轻轻摇晃。
暮色漫进配送站时，苏晚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
她把签名册推到林川面前，发梢沾着点晚霞的金：李阿婆说，以前觉得收年轻人东西是低头，现在知道，有人惦记，是抬得起头。
林川翻到李阿婆那页，老人的字写得很慢，每个笔画都像在描：小林的配送单，比我儿子的电话还准时。他喉咙发紧，手指抚过准时两个字——前世他总说忙，爸妈的电话常常响到自动挂断，现在他终于懂了，准时，是比任何礼物都重的承诺。
哥。林小雨从里屋探出头，发梢还滴着洗澡水，方老师今晚发消息，说明天早上的高铁票已经订好了。
林川抬头，看见妹妹床头的行李箱半开着，露出半本《高中生物竞赛辅导》——这孩子昨晚还在哭着说怕耽误配送站，今天就抱着账本跟财务学对账。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方老师说北京的竞赛营能帮你拿省奖，这机会......
我知道。小雨打断他，眼睛亮得像星子，配送站有苏姐和沈哥，我去北京学完，回来教大家用新系统管订单。她指了指墙上的公示板，哥，我们的名字，要挡风，也要见光。
深夜十一点，林川坐在书桌前。
系统界面的蓝光映着他的脸，【宁安社区站】签到奖励的家庭情感共振协议升级包正在闪烁。
手机震动，弹出林小雨的日记更新：今天哥的配送站被查，我站在门口，第一次觉得，我家的名字，能挡风。【亲情值 5】的提示刚消失，系统又跳出【社区信任度 0.5%】的弹窗。
他忽然笑了。
前世他总觉得亲情是枷锁，现在才明白，那是最坚韧的纽带——爸妈教会他踏实，妹妹教会他勇敢，这些都变成了配送站的底气，变成了公示墙上的数字，变成了李阿婆笔下的准时。
窗外，第一班配送车已经发动。
车灯划破晨雾，车身上新贴的标语被照得发亮：我们不快，但绝不落下一人。
林川关掉系统界面，瞥见书桌上林小雨的行李箱标签——北京西站，6:30发车。
他起身摸了摸行李箱的拉杆，金属触感微凉，像妹妹那天在日记本上写的：光从来不是他躲开的，是他一直背着走的。
晨光漫进来时，他听见妹妹轻手轻脚推门的声音。
回头时，正看见她背着书包，眼睛亮晶晶的：哥，去送我坐高铁不？
去。林川应得爽快，弯腰替她拉上行李箱拉链。
拉链头碰到什么硬物，他掏出来——是块磨得发亮的玉坠，是妈妈生前总戴在脖子上的。
我收在箱子里了。小雨小声说，妈妈说，玉能挡灾。
林川捏着玉坠，指尖触到背面刻的平安二字，突然想起系统里那个永恒健康卡。
或许不用等满级了，他想，有些温暖，早就随着每一份配送的菜，每一张公示的账，住进了人心。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
林川提起行李箱，跟着妹妹走出门。
晨风中，配送站的公示墙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像块被擦亮的镜子，映出所有被光照亮的人，正踩着彼此的影子，一步步走向更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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