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林悠那直接而认真的询问,提尔比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并非是一种回避,也不是思考如何措辞的犹豫。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夜风从峡湾的尽头吹来,裹挟着北境独有的,冰雪与咸涩海水的凛冽气息。风拂过她银白色的长发,每一根发丝都仿佛在月光下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霜华。她的身姿挺拔而孤峭,立在夜色中,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更像是一座被遗忘在时光里的,属于冰雪神明的雕像。
美丽,却拒绝着一切温度的靠近。
林悠没有催促。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感受着这片寂静。他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能听到风穿过别墅廊柱时发出的低沉呜咽,能听到远方海浪拍打岩壁的,永恒不变的节拍。
时间,似乎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就在林悠以为这份沉默将要延续到天明时,她终于动了。
提尔比茨缓缓抬起了头。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仿佛牵动了整个夜幕的星光。
那双清冷得如同北境冰封湖泊的眼眸,毫无保留地迎上了林悠的视线。湖面之下,没有暗流,没有漩涡,只有一片澄澈的、毫无杂质的冰蓝。
而在那片冰蓝的中央,清晰地,唯一地,倒映着林悠的身影。
“因为在你身边,我感受到了‘平静’。”
她的声音响起了。
很轻,轻得仿佛是夜风的叹息,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了林悠的耳膜,敲击在他的心上。
没有世俗定义里的一见钟情,没有那些关于救命之恩的陈词滥调。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只属于她,也只有她能感受到的,最真实的核心。
“我所继承的,是一个背负着巨大荣耀与期望的名号。”
她开始娓娓道来,语调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但那份深藏于音节之下的落寞,却比任何悲伤的哭诉,都更加沉重。
“但与我的姐姐不同,我的宿命,并非是在大洋之上追逐荣光。”
“而是常年停泊于这北境的峡湾,在无尽的等待与寂静中,消磨时光。”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林悠,望向了那段被封存在钢铁与冰海之中的,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过去。
“我早已习惯了孤独。”
“也早已将寂静,当作了我唯一的同伴。”
这句话,让林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攥了一下。
他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那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只能与自己为伴的感受。
“直到,你的出现。”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专注地,牢牢地锁定了林悠。
那一刻,林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仿佛他的灵魂都被这道清冷的目光彻底看穿。
“一个同样拥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却选择远离世间一切的纷争,只愿在海边悠然垂钓的人。”
“在你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灵魂层面的共鸣。”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能让林悠理解的词汇。
“那种感觉……”
“就好像两艘在不同航线上,却同样孤独航行了许久的船,终于在茫茫的、冰冷的大雾中,捕捉到了彼此航标灯发出的,微弱却真实的光。”
她的话语,坦诚得令人心疼。
“所以,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报恩,也并非是出于什么复杂的目的。”
“我只是……”
她的声音变得更轻,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本能的渴求。
“……本能地,想要靠近这份温暖。”
“想要守护这份能让我内心,不再感到冰冷的平静。”
为了让这份情感的重量,能被林悠完全地、深刻地接收到,她决定向他揭示一个,足以动摇整个世界对她们认知的,舰娘诞生的核心秘密。
她的神情变得无比庄重。
“林悠,我们……我们这些舰娘,诞生于冰冷的‘心智魔方’。”
“是人类对于海洋、对于战争的意志,所凝聚而成的实体。”
“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战斗。”
“这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也是我们无法摆脱的烙印。”
“但是……”
她的眼眸中,那片亘古不化的冰层,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流露出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迷茫。
“在获得了人性之后,我们也会感到疲惫。”
“会感到迷茫。”
“会……”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让她的胸口微微起伏。
“……渴望一个能让自己安心停靠的港湾。”
话音落下,她抬起眼,用那双承载了所有孤独与期望的冰蓝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林悠。
“而你,就是我的港湾。”
这番告白,结束了。
没有丝毫的火热与激情,没有一句露骨的“爱”或“喜欢”。
它如同一股深海的潜流,无声无息,却带着无可抗拒的、无比坚定的力量,缓缓地,彻底地,流淌进了林悠的心底最深处。
那颗自穿越以来,就始终悬浮着,找不到归属的心,在这一刻,被这股温暖而沉静的潜流,温柔地包裹、浸没。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位孤独的北方女王,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外壳之下,所深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份纯粹到极致,也深刻到极致的情感。
那不是占有,不是索取。
而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对另一个同类灵魂的,最深切的辨认与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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