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风,带着铁锈与尘土的味道。
在“病虎营”的校场上,这股风却被一股更加炽热的气息搅动得支离破碎。
操练的号子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还有沉重的脚步踏在大地上的闷响,汇成了一首粗犷而充满力量的战歌。
贾珪那非人的神威,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在每一个兵痞的头顶。
整顿,进行得顺利到令人发指。
那些曾今在钱勇面前插科打诨、阳奉阴违的老油条,如今一个个站得笔直,眼神里再无半分轻佻,只剩下敬畏与一丝不易察uc察的狂热。
偷懒耍滑?
没人敢。
前天有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在队列里装晕,被贾珪单手拎着脖子,直接扔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泡了半个时辰,捞上来时差点见了阎王。
公然挑衅?
更没人敢。
贾珪偶尔会从他的主帐中走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信步走到校场边缘。
他会单手举起那尊千斤重的青石锁,像托着一个寻常的瓜果,在头顶转上几圈,然后轻轻放下,整个过程面不改色,呼吸均匀。
那沉重的石锁落地时发出的“咚”一声闷响,却比战鼓更响亮地捶在每个士兵的心头。
有时,他也会对着那几百斤重的铁人靶,看似随意地踹出一脚。
精铁铸就的靶子,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中,被硬生生踹得离地而起,翻滚着飞出十几丈远,轰然砸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坑。
每一次展示,都让这群兵痞对“神威”二字的理解,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深刻。
恐惧,是最有效的纪律。
当然,仅仅有恐惧是不够的。
贾珪同样展现了赏罚分明的一面。
“今日演武,前十名,晚饭加肉一斤,烈酒一碗!”
“违抗军令,拖延不前,杖责二十,不给饭食!”
胡萝卜与大棒,在他的手中运用得炉火纯青。
短短十数日,这支由老弱病残和兵痞流氓组成的“病虎营”,竟真的褪去了那股挥之不去的颓唐与痞气,开始有了一丝军队该有的铁血与森然。
他们的眼神,不再是麻木的,而是开始有了光。
这天,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校场上,贾珪负手而立,正在检验一队枪兵的突刺成果。
钱勇站在他身侧,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激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到变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操练的节奏。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从战马上摔下,甚至来不及掸去身上的尘土,神色仓皇地冲入营地,用嘶哑的嗓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呐喊。
“军情急报!”
“后金一支万人大军,绕过我军防线,突袭丰州!丰州粮仓危急!”
这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在整个营地炸开。
所有操练的士兵动作都是一僵,校场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紧接着,便是控制不住的骚动与哗然。
丰州粮仓!
那是整个辽东军镇数十万大军和百姓过冬的命脉!
一旦失守,不用后金来攻,这个冬天就能让大乾的边防线彻底崩溃!
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就在消息传遍全营的同时,总兵马奎的军令,便由一名亲兵快马送到了贾珪的案头。
营帐内,钱勇和几名刚刚提拔起来的将官围拢过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钱勇颤抖着手,展开那份盖着总兵大印的军令。
军令的措辞写得冠冕堂皇,充满了对贾珪的“信任”与“倚重”。
“兹令破虏将军贾珪,忠勇无双,堪当大任。现命你即刻率麾下‘病虎营’五千将士,火速驰援丰州,务必于仓城之外,将后金万人大军阻击三个时辰,为我军主力集结争取宝贵时间。此战若成,乃不世之功,望将军戮力同心,为国尽忠!”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钱勇读完,捏着军令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纸张被他捏得不成形状。
他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将军!”
他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沙哑变形。
“这……这分明是让我们去送死啊!”
“我们‘病虎营’才操练了几天?满打满算五千人,其中大半还是从囚犯和老弱里挑出来的!如何去抵挡后金一万精锐骑兵?”
“阻击三个时辰?怕是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就要全军覆没!”
“这马奎,其心可诛!他分明是想借后金的刀,杀了将军您,也杀了我们这五千弟兄!”
钱勇的话,说出了在场所有将官的心声。
他们的脸上,交织着愤慨与无法掩饰的畏惧。
这道军令,在他们眼中,与一张催命符没有任何区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主位上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贾珪看完军令,脸上非但没有他们预想中的愤怒与畏惧,嘴角反而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反而爆射出一阵骇人至极的精光!
那是一种饿狼看到了猎物的眼神,充满了贪婪与狂热!
他猛地站起身。
“砰!”
一声巨响,他身前的硬木书案,竟被他一巴掌拍得四分五裂!那份军令,也在瞬间化作漫天碎片!
他对着帐内目瞪口呆的众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送死?”
“不!你们都错了!”
他的笑声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霸道与自信,让帐内几个将官的恐惧,竟被这笑声冲淡了几分。
贾珪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目光如电,扫过下方那五千名神色惶恐、交头接耳的士兵。
他运足了丹田之气,声音未使用任何技巧,却如洪钟大吕,如天雷滚滚,清晰无比地传遍了整个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弟兄们!”
这一声爆喝,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骚动。
五千士兵,齐刷刷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台上的神魔般的身影。
“总兵大人,不是让我们去送死!”
贾珪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是给我们送一场天大的功劳来了!”
所有士兵都愣住了。
送功劳?让我们这五千老弱病残,去碰一万后金精锐?这是什么功劳?这是催命!
看着台下士兵们不解甚至怀疑的眼神,贾珪嘴角的笑意更浓。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后金大军来袭的方向,声如雷霆。
“一万后金蛮夷算什么?”
“在我贾珪眼中,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是一份份摆在你们眼前,伸手就能拿到的泼天富贵!”
这番话,说得狂妄至极,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魔力。
士兵们被他那股睥睨天下的豪情所感染,心中的恐惧,竟真的被压下去了一丝。
“现在,功劳就在眼前!富贵就在眼前!封妻荫子的机会就在眼前!”
贾珪猛地一挥手,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问。
“你们!想不想要!”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回应。
“想……”
声音微弱,充满了不确定。
“大声点!我听不见!”
贾珪双目一瞪,一股无形的威压铺天盖地而去。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想——!!!”
五千人的齐声呐喊,汇成了一股冲天的声浪!
士兵们的眼中,那刚刚熄灭的火焰,被重新点燃,并且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恐惧,被狂热所取代!
贾珪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锵”的一声,抽出腰间那柄象征着破虏将军身份的佩剑。
剑锋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他将剑笔直地指向丰州的方向,发出了此战最强的动员令,一道震天的咆哮!
“好!”
“那就随我出征!”
“斩将夺旗!封妻荫子!”
“全军,开拔!”
命令下达,没有任何迟疑。
在贾珪那近乎神魔般威势的影响下,这支由老弱病残组成的“病虎营”,竟真的燃起了熊熊战意,爆发出了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气势。
他们浩浩荡荡地开出了营地,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奔赴那在世人眼中,九死一生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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