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虎营”的驻地，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讽刺。
与其说是个军营，不如说是一座被遗弃在辽东荒原上的巨大垃圾场，一个关押着五千具活尸的露天囚笼。
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在踏入营门的一瞬间便化作实质性的冲击，狠狠地灌入鼻腔。那是长久不洗的身体蒸腾出的汗酸，劣质酒水发酵的馊味，以及衣物帐篷在潮湿中腐烂的霉味，三者扭曲混合，形成了一股几乎能让人窒息的瘴气。
钱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贾珪的目光却平静无波，仿佛踏入的不是人间炼狱，而是一片寻常的土地。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
营地里没有半分军营该有的秩序。
东一堆，西一簇。
几名士兵将锈迹斑斑的头盔扔在地上，正围着一副油腻的骰子聚众赌博，输了钱的那个满口污言秽语，唾沫横飞。不远处，两个赤着上身的壮汉正在泥地里扭打，拳拳到肉，旁边围着的一圈人非但不拉架，反而爆发出阵阵癫狂的叫好与呐喊。
更多的人，则像被抽掉了骨头的烂肉，瘫在地上，任由毒辣的日头暴晒。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瞳孔里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是呆滞地望着天空，仿佛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当贾珪一行人出现时，这潭死水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甚至没有一个人起身。
只有几道轻佻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
“哟，来了个小白脸！”
一个嘴角歪斜的兵痞，露出一口黄牙，冲着贾珪的方向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看这身板，细皮嫩肉的，怕不是哪个大官送来镀金的公子哥吧？”
“哈哈哈，这小身子骨，晚上可得盖好被子，别让风给吹跑了！”
污言秽语此起彼伏，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与轻蔑。
“放肆！”
钱勇再也按捺不住，腰间的佩刀“呛啷”一声出鞘半寸，杀气凛然。
“都给老子闭嘴！”
然而，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贾珪拦住了他。
面对这群兵痞的公然挑衅，贾珪没有说一个字。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丝毫涟漪。
他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径直走向营地中央。
那里，立着一块用来拴马的青色巨石，足有半人高，表面布满了风霜侵蚀的痕迹，一看便知分量不轻。
这个奇怪的举动，终于让整个营地都注意到了他。
赌博的停下了手中的骰子。
打架的也分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或轻蔑，或好奇，或戏谑，全都聚焦在了这个新来的年轻主将身上。
他们倒想看看，这个小白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贾珪在巨石前站定。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凝视着眼前的石头。
整个嘈杂的兵营，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似乎都淡了几分，只剩下风吹过破败帐篷发出的“呜呜”声。
贾珪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臂，五指张开，然后猛然攥紧。
“噼！啪！咔嚓！”
一连串密集如炒豆般的爆响，从他的筋骨皮膜间炸开！那声音清脆得吓人，仿佛他握住的不是自己的拳头，而是一把点燃的鞭炮！
离得近的几个兵痞，甚至能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这一瞬间根根贲起，虬结盘错，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随即，在五千双眼睛不敢置信的注视下，他手臂后拉，腰身拧转，猛地向前，一拳挥出！
没有华丽的招式。
没有惊天的气势。
就是这样朴实无华，简单直接的一拳。
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块起码重达数千斤的巨石之上！
拳头与石头接触的刹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所有人都看到，以贾珪的拳头为中心，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在那坚硬的青石表面疯狂蔓延！
下一瞬！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平地上猛然炸开！
那声音不是单纯的破碎声，而是一种沉闷到极致，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爆鸣！
坚硬无比的拴马巨石，应声而碎！
它没有裂成几大块，而是直接被轰成了一蓬漫天飞扬的石粉与碎屑！
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夹杂着灰黄色的烟尘，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向着四周爆射开来！
“啊！！”
“我的妈呀！”
周围的兵痞们被这股气浪冲得东倒西歪，碎石打在身上脸上，发出一阵阵闷响和痛呼。他们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闪，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
当烟尘缓缓散去。
原地，只留下一个浅坑，以及满地细碎的石砾。
那块半人高的巨石，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整个兵营，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五千名兵痞，无论之前在做什么，此刻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的动作，他们的表情，都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一个正在揉眼睛的兵痞，手僵在半空。
一个刚刚还在破口大骂的赌徒，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都毫无知觉。
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倒映着同一种情绪。
那不是震惊，不是佩服。
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拳……
把数千斤的巨石……
打成了……渣？
这个念头在他们麻木的脑海中闪过，随即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不是人。
这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这是神！这是魔！这是从天而降，主宰生杀予夺的神明！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这个声音，仿佛是一道命令。
“扑通！”
“扑通！扑通！”
仿佛是会传染的瘟疫，第二个，第三个……下跪的声音连成了一片。
转眼之间，营中五千兵痞，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匍匐在地，将额头死死地贴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再也没有人敢抬头，去看那个如同神魔般矗立在碎石中央的身影。
“将……将军……神人！将军神人啊！”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我等有罪！”
“将军饶命啊！！”
山呼海啸般的求饶声与高呼声，终于冲破了死寂，响彻云霄。
在营地最不起眼的角落，总兵马奎派来监视的探子，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他甚至忘记了伪装，连滚带爬地冲出营地，疯了一般地跑回去报信。
当马奎听完探子语无伦次的汇报，惊得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怪物……这贾珪，根本就是个怪物！”
“阴谋……诡计……除掉他？”
“已无可能……已无可能了……”
他心中第一次对那个传闻中的“傻子”，生出了深入骨髓的忌惮与恐惧。
而营地中央，贾珪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兵痞，脸上依旧毫无波澜。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对一旁早已惊呆，如同木雕泥塑般的钱勇说道。
“军纪、操练之事，全权交由你负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一支能站直了的军队。”
说罢，他便不再看任何人，自顾自地走进了那顶属于主将的、还算完整的营帐，留下目瞪口呆的钱勇，和五千名被神威彻底碾碎了所有傲骨与尊严的兵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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