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鎏金铜鹤香炉吐着龙涎香的青烟,烟气缭绕,将整座昭德殿都笼罩在一片奢靡的暖意之中。
靡靡之音穿过珠帘,伴随着宫娥们轻盈的舞步,在殿内回荡。
为庆贺辽东大捷,元康帝设下御宴,满朝文武,勋贵王公,济济一堂。
然而,这场宴会的主角,新晋的定辽侯贾珪,却对这一切都显得兴致缺缺。
太子陈远坐在他的身侧,亲自为贾珪斟满一杯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温润如玉的声音里,藏着一丝刻意的热络。
“贾侯神威,孤在京中亦是如雷贯耳。这一杯,孤敬你为我大乾扬威,为父皇分忧!”
贾珪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端起琉璃盏,将杯中琥珀色的琼浆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远不及沙场上的劣酒来得痛快。
他不喜欢这些人的笑脸,比辽东的雪还冷。他更听不惯这些人的奉承,每一句都像淬了毒的蜜,甜得发腻,腻得让人恶心。
他自顾自地埋头,将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鹿肉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又抓起一只肥美的烧鸡,动作粗野,与周围那些慢条斯理、讲究仪态的王公贵族们格格不入。
邻座的镇国公牛继宗看得直摇头,嘴角却咧开一抹笑意。
这位侯爷,还是那个在军中能跟大头兵一起啃干粮的莽夫,一点没变。
酒过三巡,舞乐渐歇。
一直端坐于御座之上,仿佛一尊雕塑的太上皇,忽然动了。
他抬起手,轻轻咳嗽了一声。
一声轻咳,不大,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女们僵在原地,宫娥们垂首屏息,整个大殿的空气,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沉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那张龙椅之上,汇聚到了这位早已退位,却依旧是大乾朝真正主宰的老人身上。
太上皇的脸上,重新浮现出和煦得看不出半点杂质的笑容。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慈爱地落在贾珪身上,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贾卿家。”
他缓缓开口。
“此番你平定辽东,阵斩敌酋,为我大乾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众人一个消化和揣摩的时间。
“朕与皇帝商议过了,寻常的金银珠宝,田产美女,已不足以彰显你的功绩。”
殿下百官闻言,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莫不是要加封国公?”
“我看,至少也是食邑万户,外加丹书铁券!”
贾珪也停下了撕扯鸡腿的动作,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他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赏赐。
龙椅之上,太上皇看着贾珪那副憨直的模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施舍般的恩赐口吻。
“你麾下那支神威营,百战精锐,天下闻名。朕决定,给你一个天大的恩典!”
“特准你的‘神威营’,并入我大乾京营,改编为‘羽林左卫’,由皇室直接统辖,永为天子亲军!”
太上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威仪。
“此等荣耀,乃是我大乾开国以来,武将之极致!贾卿,还不叩头谢恩?”
话音落下,整个昭德殿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太子陈远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酒水从杯沿溢出,打湿了华贵的袍服,他却浑然不觉。
元康帝低垂的眼帘下,一抹阴霾一闪而过,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在龙袍下微微蜷曲。
牛继宗的身躯猛地一震,手中的酒盏“哐当”一声落在案几上,琥珀色的酒液泼洒而出,他却只是死死地盯着贾珪,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这哪里是恩赏?
这分明是夺权!是缴械!
神威营,那是贾珪用一场场血战,用无数袍泽的性命,一手打造出的嫡系!是他的根基,是他的爪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将神威营收归国有,改编为天子亲军,这等于生生拔掉了猛虎最锋利的爪牙,再给它套上一个华丽的项圈!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手明赏暗夺!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刚刚还埋头大吃的少年侯爷身上。
他们想看,这位以“莽撞”和“凶悍”闻名朝野的定辽侯,面对这道看似恩典,实则绝杀的旨意,会如何应对。
是屈服于帝王的威压,忍气吞声地跪下谢恩?
还是……
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贾珪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银箸。
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
然后,他缓缓站起了身。
高大的身躯,在辉煌的灯火下,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充满压迫感的影子。
他没有下跪,只是对着龙椅上的太上皇,不卑不亢地抱了抱拳。
紧接着,一句平静到可怕的话,从他口中吐出,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谢太上皇厚爱。”
“只是,这恩典,末将不能接。”
轰!
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拒……拒绝了?
他竟然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绝太上皇的“恩典”?
他竟然敢当殿抗旨!
“末将麾下的神威营将士,都是跟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粗鄙汉子。”
贾珪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众人的心上。
“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认我贾珪一人,也只听我一人的号令。”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着太上皇,没有丝毫的退缩。
“旁人,无论是谁,都指挥不动他们。”
“若是强行收编,末将怕他们会闹出什么乱子,冲撞了贵人,反而辜负了太上皇的恩典。”
这番话,何其直白!何其嚣张!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太上皇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剥落,如同风化的石雕。那双原本慈爱的老眼,此刻再无半点浑浊,只剩下山雨欲来的阴沉和锐利。
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化作实质的压力,从龙椅上轰然散开,笼罩了整个大殿!
“放肆!”
“贾珪!你好大的胆子!”
两声怒喝,同时从太上皇和几名御史口中炸响。
大殿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叮!检测到宿主当殿抗旨,藐视皇威,不屈意志达至顶峰!特奖励神通——天子望气术!】
系统的提示音在贾珪脑中响起,他却恍若未闻。
兵权,就是他的命!想拿走,就用命来换!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牛继宗“扑通”一声,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带着哭腔。
“太上皇息怒!陛下息怒!”
“贾侯爷他……他是个粗人,刚从沙场回来,满身的杀气还没散尽,他不懂礼数,他绝无冒犯之意啊!”
“他是怕自己带不好羽林卫,辜负了您的厚爱,才……才口不择言,胡说八道的!”
御座之上,元康帝也立刻起身,顺着台阶走了下来,躬身道:
“父皇,贾卿家少年意气,性子急了些。看在他为国立下大功的份上,还请父皇看在儿臣的面上,暂且饶过他这一次吧。”
父子两人一唱一和,看似在为贾珪求情,实则是在给太上皇一个台阶下。
太上皇死死地盯着贾珪,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良久。
他猛地一甩龙袖,发出一声如同寒冰炸裂的冷哼。
“哼!”
他一言不发,转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殿惊魂未定的君臣。
这场为庆贺大捷而设的御宴,就此不欢而散。
昭德殿内,死寂无声。那道离去的背影,在君臣心中,投下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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