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座惊疑的目光中,那个成为焦点的七岁孩童,缓缓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太乙宫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之前因辩法而流转激荡的气机,早已被那一声轻描淡写的“散去”彻底抹平。此刻,空气沉重得宛若实质,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数百道目光,汇聚成一张无形的巨网,网的中心,便是那个身形瘦小的道童。
林渊的身形很小,一袭朴素的月白道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但在这一刻,大殿之内,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他。
他站起的动作很慢,没有寻常孩童的笨拙,反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行云流水般的韵律。衣袂微动,在寂静的大殿里,竟带起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如同风拂过山巅的轻响。
他清澈的眼眸抬起,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目光平静至极,不带任何情绪,却拥有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被他看到的儒家大儒,下意识地挺直了佝偻的背脊,仿佛自己毕生所学的经义,都在这目光下被剖析得一清二楚。
被他看到的墨家匠师,握着机括的手指微微一僵,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精密构造,在这目光下显得粗糙而简陋。
最终,林渊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多做停留,落在了依旧处于剧烈心神震荡中的荀子身上。
“不错,是我。”
稚嫩的童音响起。
这声音不大,清脆干净,却带着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平静与淡然。它没有在大殿中产生任何回响,而是直接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底深处,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理所当然的事实。
轰!
得到了这个肯定的答复,儒墨两家众人心中本就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化作了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恐怖海啸!
真的是他!
不是北冥子暗中出手,也不是天宗布下了什么未知的奇阵。
就是这个七岁的孩子,凭借一己之力,一言喝退了儒家宗师凝聚的浩然正气!
荀子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强行运转心法,才将那股直冲天灵盖的荒谬感与震撼压下。他身躯站得笔直,对着林渊,竟微微拱了拱手。这个动作,已经不是长辈对晚辈,而是一种近乎于平辈论道的郑重姿态。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每一个字都问得极为艰难。
“敢问……道初子阁下,方才所用,是何等道法?”
“为何能轻易驱散我儒家的浩然正气?”
这个问题,也是殿内所有人最想知道的。他们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究竟是何等玄妙的道法,能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威能。
林渊闻言,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并非道法。”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心间。
一句话,让刚刚升起一丝猜测的众人,再次坠入了更深的迷雾。
不是道法?那又是什么?
林渊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阐述天地公理的淡漠。
“儒家的浩然正气,讲究以自身之念,引天地之正。”
“此为借势。”
“墨家的非攻兼爱,讲究以机关之巧,夺天地之工。”
“此为摹形。”
“我道家的清静无为,讲究以无为之心,合天地之道。”
“此为顺应。”
他每说一句,荀子和六指黑侠的眼神便凝定一分,呼吸也随之停滞一分。
他们骇然发现,这个七岁的孩童,不仅仅是知道,而是以一种他们从未想象过的高度,俯瞰着百家学说的本质!
借势、摹形、顺应……如此精准,如此一针见血!
他们穷尽一生总结出的核心,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道破!
林渊顿了顿,平静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仿佛在看一群在沙滩上堆砌城堡的孩童般的怜悯。
“但无论是借来的浩然正气,还是模仿出的机关巧术,亦或是顺应自然的吐纳练气,归根结底,都只是借用、模仿天地之力的不同‘术’而已。”
“术!”
这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林渊的声音继续传来,平静而残酷。
“术,有高下之分,有万千变化,但终究只是表象。”
“是枝,是叶,是水面的涟漪,是风中的回响。”
“而真正的‘道’,是这一切的根源。”
“是天地万物运行的本源,是那创生万物、又化归万物的……唯一法则。”
一番话,振聋发聩!
大殿之内,之前那沉重的寂静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无的、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的死寂。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满腹经纶的儒家大儒,还是巧夺天工的墨家巨子,亦或是修身养性的道家长老,此刻都被林渊这番直指核心的言论,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穷尽一生去追寻、去辩论、去践行的百家学说,他们引以为傲的毕生心血,竟被一个孩童,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了一个“术”字?
这个评价,狂妄到了极点!
可偏偏,当他们试图去反驳时,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竟找不到任何可以辩驳的理由。
因为细细想来,他说的是对的!
无论是谁,无论何种学说,都未曾真正创造出什么。他们所做的一切,的确都只是在理解、借用、模仿这个世界已有的力量和规则!
荀子更是心神剧震!
他握着鸠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一生都在追求“入世之道”,希望以儒家之法,匡扶社稷,教化天下。但他心中隐隐也明白,这终究只是“用”道,而非“体”道。他是在利用规则,而不是成为规则。
今日,被林渊一语点破这层窗户纸,他只觉得眼前那扇他摸索了一辈子都未能推开的门,轰然洞开!门后,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浩瀚无垠的全新世界!
“术……与道……”
荀子失神地喃喃自语,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浑浊的老眼中,那因岁月而沉淀的睿智光芒寸寸碎裂,随即,一束前所未有、璀璨夺目的光,从他眼底的最深处,爆发出来!
那是学者见到真理的光!是求道者见到大道的癫狂!
他猛地站直了身体,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对着林渊,竟郑重其事地,弯下了自己的腰!
不是拱手,不是作揖!
而是一个标准的、一丝不苟的九十度大礼!
他将自己苍老的头颅,深深地低了下去,低到了那个七岁孩童的腰际。
“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苍老而激动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荀况,受教了!”
随即,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近乎于狂热的恳求,那眼神,如同一个即将渴死的旅人,看到了传说中的甘泉。
“还请道初子……为我等展示一番!”
“何为……本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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