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幻侠小说 > 符纹纪 > 第十六章 血符下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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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窟里的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窦尔敦踩着脚下刻满凹槽的冰冷石地,每一步都像踏在粘稠的泥沼里。壁上几盏昏灯,豆大的火苗被石门合拢的余风一激,猛地向下一沉,又挣扎着蹿起,将壁上那些鬼画符似的纹路映得忽明忽暗,扭曲跳跃。符阵里暗红近黑的液体,早已凝固,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他站定在符阵边缘,魁梧的身子在这幽闭的石穴里竟显得有些拘束,粗重的呼吸声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一声,又一声。

“窦尔敦!”

一声低喝,如同冰锥般刺破沉寂,不是从耳朵灌入,而是直接在颅骨内炸开,震得窦尔敦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声音带着久居高位的威压和一丝冰冷的愠怒。符阵中央那片凝固的暗血猛地翻涌,黑烟如活物般挣扎、升腾、汇聚,眨眼间,那道虚影再次凝实。面孔模糊在烟雾里,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两点猩红的光芒直直钉在窦尔敦脸上,像烧红的烙铁。

“大人……”窦尔敦喉咙发紧,双手下意识地拱了拱。

“哼!”

虚影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石窟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东西呢?那武馆里该拿的玩意儿,此刻应在我面前了!你倒好,空着两只爪子晃回来?你那好儿子呢?他替你顶缸,还是你替他擦屁股?”那双红眼死死盯着他,“‘惊蛰’令箭已动,八方暗子皆如绷紧的弓弦!你窦尔敦,倒成了那根松垮的弦,坏了一锅老汤!”

窦尔敦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那“惊蛰”二字像鞭子抽在他心上。儿子被人抬回来的惨状又浮现在眼前,他腮帮子咬得铁硬,粗声道:“大人明鉴!属下……属下确已探明,那东西就在铁家武馆后院一处极隐蔽的暗格里!可恨那武馆的老东西,分明是个半截入土的糟糠,警觉却高得邪门!属下刚摸到近前,还未及下手,老东西竟似脑后生了眼,猛地回身,一掌就拍了过来!若非属下闪得快,怕不是……”

“怕不是?”虚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刮人耳膜,“废物!一个黄土埋到脖颈的老拳师,就把你‘血手’窦尔敦逼得抱头鼠窜?你的功夫呢?你的手段呢?喂了狗不成!”

窦尔敦额角青筋暴起,羞愤交加,猛地一捶自己厚实的胸膛:“属下该死!是属下轻敌!那老东西掌风沉猛,带着股子阴劲儿,绝非寻常把式!还有一个少年……属下……属下为求脱身,已用了‘黑风锥’!”

“黑风锥”三字一出,虚影周身翻滚的黑烟骤然一滞,连那双红眼都闪烁了一下。石窟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细微的“噼啪”声。那黑风锥,乃组织秘赐的保命暗器,非绝境不可轻动,炼化一枚少一枚,是真正压箱底的玩意儿。

“好!好一个‘用了’!”虚影的声音反而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带着砭骨的寒气,“惊蛰未动,你倒先把保命的家伙什儿当炮仗放了!结果呢?东西没到手,暗器没了,打草惊了蛇!窦尔敦啊窦尔敦,老夫看你这一身腱子肉,全是虚膘!你这颗脑袋,是不是也该换个更灵光的腔子来装了?”

那猩红的目光如有实质,沉沉压在窦尔敦头顶,仿佛千斤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符阵边缘的暗血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搅动,泛起微澜。窦尔敦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猛地缠上自己的右臂,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骨髓深处!剧痛!撕裂般的剧痛骤然爆发!

他闷哼一声,浑身肌肉虬结,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鬓角滚落,砸在冰冷的符阵石面上,发出“啪嗒”轻响。右臂像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又像被万载寒冰冻结,两种极致的痛苦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牙关紧咬,咯咯作响,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死死咽了回去。这是惩戒,是警告,比直接打断他一条胳膊更令人胆寒。

冷汗浸透了他内里的粗布褂子。虚影那两点红芒依旧冰冷地注视着他,如同看着砧板上一块不中用的肉头。

“大人……息怒……”窦尔敦喘息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属下……属下并非全无头绪……那武馆……还有个娃娃!”

“娃娃?”虚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一个半大的小子,叫炎!”窦尔敦忍着剧痛,语速加快,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属下那不成器的儿子窦宝,前些日子就是栽在这小崽子手里!窦宝虽不中用,但手下也有几分力气,竟被这小东西弄得灰头土脸!更奇的是,那老东西对这娃娃,看得比眼珠子还紧!练功、吃饭、睡觉,几乎寸步不离!一个老拳师,对一个捡来的小叫花子这般上心……大人,您说,这里头没点猫腻,谁信?”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阴鸷:“属下琢磨着,那老东西警觉太高,硬闯怕是事倍功半。可这小崽子……就是个活生生的破绽!一个毛孩子,总有落单的时候,总有贪玩的时候。从他身上撕开一道口子,兴许比直接碰那老家伙的硬骨头要省力得多!只要拿住这炎,不愁老东西不就范!那东西……终究是我们的!”

他想报复!

石窟内只剩下窦尔敦粗重的喘息和油灯火焰不安的跳动声。虚影沉默着,翻滚的黑烟似乎也凝滞了片刻。那双猩红的眼睛在烟雾中明灭不定,像两颗在浓雾里飘荡的鬼火,沉沉地压在窦尔敦心头。时间仿佛被这洞窟的阴冷冻住了,每一息都拉得老长。

“炎……”虚影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更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面上,“一个娃娃?窦尔敦,你最好祈祷这条缝儿够宽,你这把老骨头还能钻得过去。”

那声音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嘲讽,只有无边的寒意,“惊蛰已至,霜雪难容怠惰。老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小娃娃若真是破绽,便给老夫死死钉进去!若再失手……”虚影没有说下去,但符阵里那暗沉的血迹仿佛呼应般,骤然亮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微芒,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滚吧!”

随着这声低叱,虚影猛地向内一缩,翻滚的黑烟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急速坍陷,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被符阵中那粘稠的暗血吞噬殆尽。石窟内骤然一空,只剩下窦尔敦粗重的喘息和几盏油灯在死寂中徒劳地燃烧,投下大片摇曳不定、鬼影幢幢的昏黄。

窦尔敦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和尘土味的空气呛进肺里,却让他感觉活过来几分。他缓缓直起被无形重压压弯的腰背,右臂那钻心刺骨的阴寒剧痛,此刻已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蒲扇般的大手,掌心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符阵渗出的阴气。他用力在粗糙的裤腿上蹭了蹭,抹掉那层粘腻,仿佛要擦掉方才那刻骨铭心的耻辱与恐惧。那双豹眼里,残余的惊悸如同水底沉渣,渐渐被更浓、更沉的阴鸷与狠厉覆盖。

他转身,沉重的步子踏在符阵冰冷的边缘,走向紧闭的石门。这一次,石门无声地滑开,外面巷道里浑浊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一丝人间的烟火气,竟让他觉得有几分暖意。石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将那石窟的阴森与符阵的诡谲彻底隔绝。

巷道幽深曲折,壁上嵌着的油灯比石窟里的还要黯淡,光晕昏黄,仅仅能照见脚下方寸之地。窦尔敦魁梧的身影投在凹凸不平的土壁上,被拉得奇形怪状,忽大忽小,像个潜行的巨大妖魔。脚步声在狭长的通道里回荡,闷闷的,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死寂。右臂的麻木感挥之不去,提醒着他方才的代价。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按了按右肩窝,一股酸胀的力道直透进去,试图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阴冷。

“炎……”

他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在巷道里摩擦,沙哑得如同砂纸,“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崽子……”巷子走到头,一道向上的窄梯隐在更深的阴影里。他踏上去,木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推开头顶一块沉重的盖板,喧闹的人声、牲畜的嘶鸣、还有各种食物和尘土混杂的气味,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眯起眼,适应着外面正午有些刺眼的日光,已然置身于一条喧嚣的窄巷深处。身后,那盖板落下,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