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幻侠小说 > 符纹纪 > 第十八章 林氏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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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溶金,铁家武馆后院那株焦了一半的老枣树,竟也挣扎着生出几簇新叶,在晚风里索索地抖着。

铁真赤着精壮的上身,新结的痂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像覆了一层铁锈。炎盘坐在一块磨盘大的青石上,周身蒸腾着未散尽的燥意,衣角无风自动。小七立在一旁,那只重新聚了焦的机械眼扫过两人,胸口的冰蓝核心光芒稳定地起伏,只是关节处新涂的乌木膏药还未干透,在幽暗里泛着粘稠的光。

一只粗瓷海碗摆在青石上,里面盛了半碗浑浊的烈酒,酒面浮着几点殷红。铁真提起旁边一只刚断了气的公鸡,鸡脖子上的口子还汩汩冒着热气。他把鸡血沥沥拉拉地淋进酒碗,那红便丝丝缕缕地晕开,沉下去,又浮上来,搅得一碗酒如同沸腾的泥沼。

“天在上!”

铁真声音粗粝,像砂轮刮过铁皮。他端起碗,手臂筋肉虬结如老根,“黄土在下!今日铁真、炎、林七!”他目光扫过炎与小七,那眼神沉甸甸的,压着废墟的余烬和新生的狠劲,“血酒为盟,结为兄弟!生,一个锅里搅马勺!死,一个坑里睡大觉!背信弃义,天打雷劈,尸骨无存!”

话落,他仰头,喉结剧烈滚动,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口。血与酒混着,顺着他下巴的棱角往下淌,流过结实的胸膛,渗进那些暗红的痂里。

炎没言语,只接过碗。指尖触到粗粝的碗沿时,一点微不可察的金红火星在指缝间一闪而灭。他闭眼,将腥咸滚烫的液体灌入喉中。一股蛮横的热流直冲丹田,又被他体内那蛰伏的火种强行按捺下去,只余两颊掠过一抹病态的潮红。

碗递到小七面前。冰冷的金属手指稳稳托住碗底,碗口凑近他胸膛核心处冰蓝的光芒。那光微微流转,似有吸力,碗中血酒竟自行腾起一道细流,无声无息地汇入那幽蓝的核心光晕之中,瞬间便消失不见,仿佛被某种冰冷的秩序吞噬、解析、归档。碗空了。

“大哥,二哥。”

小七的声音依旧是那种缺乏起伏的调子,但那只独眼深处,那片经历过深渊的空茫似乎被注入了新的东西,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代码,“跟我走。”

……

车不是常见的式样,通体是种哑光的深灰,线条硬得像刀切斧凿,引擎声低沉得几乎听不见,跑起来却像贴着地皮的影子。车窗外面,小镇的残垣断壁被速度拉成模糊的、哭泣的色块,很快就被甩得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密的林子,深绿得发黑,浓得化不开。

车一头扎进一座不起眼的山壁。山壁无声滑开,像巨兽的嘴,露出后面幽深的甬道。惨白的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照得两侧光滑的合金墙壁泛着冷硬的、没有生命的光泽。空气里浮动着极细微的嗡鸣,像是无数看不见的针在震颤,又冷又干燥,带着一股子铁腥和机油混合的味道,吸一口,肺管子都发紧。铁真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筋肉,炎则微微眯起了眼,体内那点火星似乎被这环境刺激得有些躁动不安。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巨大的穹顶之下,是一片难以想象的广阔空间。

一条条银亮的轨道悬在半空,如同巨龙的骨架纵横交错。轨道上滑行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机械臂,精准、无声,快得只剩下残影。流水线如同奔涌的钢铁之河,上面流淌着无数正在成型的部件。那些部件,小到一枚纽扣,大到半人高的引擎核心,其表面竟都流动着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毫光!那光不是炽热的电火花,更像是某种活物呼吸时透出的生命微芒,细看之下,竟是由无数更细小的、如同活体符篆般的纹路明灭构成。

一个磨盘大的齿轮正被机械臂轻轻放入卡槽。就在卡槽闭合的瞬间,齿轮边缘一圈原本黯淡的符纹骤然亮起,幽蓝如极地寒冰,一股肉眼可见的寒气波纹般扩散开来,齿轮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霜,连带着周围几米内的空气温度都骤然下降。紧接着,另一道朱砂色的符纹在齿轮中心亮起,霜气又迅速消融,齿轮咬合处发出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哒”声,严丝合缝。

“民用,‘恒稳啮合符阵’。”小七的声音在巨大的工业嗡鸣里依旧清晰,“防热胀冷缩,保万年精准。”

他那只机械眼扫过远处另一条线体,那里正在封装一种造型奇特的农用犁具。犁尖处,几道土黄色的符纹正在缓缓流转,如同活着的蚯蚓在泥土中穿行。“‘破土’,能感知土壤硬度和湿度,自动调节犁刃角度与入土深度,省力三成。”他顿了顿,补充道,“父亲说,符纹之力,源于天地,也该归于生民。”

铁真看得入了神,铜铃大的眼珠子跟着那流转的符纹光晕转来转去,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仿佛想抓住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炎则盯着那瞬间凝结又瞬间消融的寒霜与热流,眉头微蹙,似乎体内的火种感应到了某种同源又相斥的气息,在他经络里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

小七领着他们走向一道没有任何标识的、比别处更加厚重的合金门。门无声滑开,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再是干燥的机油味,而是一种混合着臭氧、炙热金属和某种奇异腥甜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空气似乎也更粘稠了,光线骤然变得幽暗,只有墙壁和地面一些导引槽里,流淌着冰蓝色的冷光,如同地下暗河。

这里极其空旷,却停放着几样令人心悸的造物。

最显眼的是几台人形机甲,通体覆盖着哑光的黑色装甲。那装甲并非浑然一体,其表面布满了极其繁复、深深刻入金属肌理的符纹凹槽。此刻,那些凹槽中正流淌着一种粘稠的、仿佛活物血液般的暗红色流光,光芒极其内敛,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脉动感。嗡……嗡……低沉的、如同巨兽心脏搏动的声音在空旷大厅里隐隐回荡,每一次脉动,那些装甲表面的暗红流光便随之明暗一次,如同沉睡凶兽的呼吸。

旁边,一具造型狰狞的单兵装甲被支架固定着,通体漆黑,关节处布满了锐利的棱角。它的一只手臂前端,不是手掌,而是一根粗大的、泛着金属寒光的炮管!炮管表面并非光滑,而是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如发丝的银亮符纹。那些符纹极其复杂,相互勾连缠绕,组成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立体阵列。符纹深处,隐隐有细碎的、蓝白色的电芒在无声地跳跃、攒动,如同被囚禁的雷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臭氧味,正是来源于此。

“军用,‘虺蛇’单兵装甲,”小七指向那具人形凶器,“臂载‘惊蛰’粒子炮。炮身符阵,引九天雷煞入器,可控。”他那只独眼转向炮管上跳跃的电芒,“蓄能时,雷煞如蛇困于笼,发射时……”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炮口无形中散发的毁灭感,已足够让人脊背发凉。

铁真再也按捺不住。他几步上前,如同靠近一头危险的猛兽,带着敬畏又渴望征服的冲动。粗粝的大手,带着铁砂掌磨出的硬茧,小心翼翼地抚上那炮管冰凉的金属表面。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些跳跃着电芒的银亮符纹边缘时——

嗡!

一声极其沉闷的低鸣,如同巨兽被惊醒的呓语。炮管上那些原本只是无序跳跃的蓝白电芒,骤然变得狂暴!瞬间凝聚成数道手指粗细的扭曲电弧,如同被激怒的银蛇,顺着炮管表面疯狂流窜、炸裂!刺目的电光将铁真半边脸映得一片惨白,汗毛根根倒竖!

“当心!”小七的声音带着急促的电子音。

铁真猛地缩手,动作快得带出残影。那狂暴的电弧失去了目标,在炮管表面噼啪作响地扭动了几下,才不甘地黯淡下去,重新化作细碎的电芒。铁真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麻的指尖,又惊又骇地望向小七。

“雷煞有灵,桀骜难驯。”小七解释,机械眼的光微微闪烁,“需特殊的精神力引导符印才能驾驭。硬碰,只会引火烧身。”

炎的目光却被另一侧吸引。那是一个固定在平台上的巨大环形装置,直径足有两人高,材质非金非石,透着一种古玉般的温润光泽。环的内壁光滑无比,但外壁却布满了层层叠叠、如同古老象形文字般的暗金色符纹。这些符纹比之前看到的都要粗犷、原始,透着一股洪荒的气息。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环壁上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蜿蜒流动着,彼此纠缠、分离,构成一种玄奥而宏大的循环。

一种奇异的力场从那圆环中心弥漫开来,无形无质,却沉重无比。炎感到自己丹田深处那点永不熄灭的火种,竟像是被投入了万载寒潭,猛地一窒!跳跃的节奏瞬间被打乱,变得滞涩、沉重,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来,要将它生生拖入沉寂的深渊!

炎瞳孔骤缩!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右手,指尖一缕金红的火焰应激而发,试图冲破这无形的桎梏!

噗!

那火焰刚刚窜起不足半寸,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掐住!扭曲、挣扎,发出微弱的、如同濒死呜咽般的噗噗声,随即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缕淡淡的青烟,带着不甘的灼热气息,迅速消散在那圆环装置散发的冰冷力场之中。

炎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缓缓流淌着暗金符纹的巨环,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他体内的火种,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清晰、如此霸道的压制!那并非力量的绝对差距,而是一种源自规则层面的束缚,如同绳索套住了猛虎的咽喉。

铁真也看到了这一幕,铜铃大的眼珠子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看看那熄灭火焰后残留的青烟,又看看炎苍白的脸,最后目光落在那无声流淌着暗金符纹的巨环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兄弟二人,一个以力破巧的横练符纹者,一个身负古神火种的血符纹者,在这冰冷的符纹造物面前,竟同时感到了渺小与寒意。

小七那只独眼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冰蓝核心的光芒平稳依旧。

“‘镇域环’,”他平静地介绍,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原型源于一处上古遗迹的禁制核心。外壁符纹,解析自远古‘禁法’神文。力场之内,万法皆禁。”他顿了顿,机械眼转向炎,“父亲说,这是对付‘非人’力量最后的壁垒。”

炎沉默着,指尖残留着火焰被强行掐灭的冰冷触感。他抬眼,目光扫过那脉动着暗红血光的“虺蛇”装甲,扫过那跳跃着狂暴雷煞的“惊蛰”炮管,最后定格在那流淌着洪荒气息的“镇域环”上。这些冰冷的钢铁与神秘的符纹,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属于血肉之躯和古老传承的时代,正被一种全新的、冰冷的、更加强大的力量所取代。

铁真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胸口的寒意,却只吸入了更多带着臭氧和金属腥甜的粘稠空气。他重重地拍了一下炎的肩膀,力道沉得像块石头,喉咙里滚出几个字:“他娘的……真开眼了!”那声音里,惊骇多于豪迈。

……

大厅深处,监控主控室厚重的单向玻璃后面,一双暗金色的竖瞳正死死锁定着中央屏幕。屏幕分割成数块,清晰地映出炎指尖火焰被“镇域环”力场强行掐灭的瞬间,映出他苍白的脸和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悸,映出铁真那掩饰不住的骇然。

窦尔敦庞大的身躯陷在冰冷的合金座椅里,虬结的肌肉在幽暗的蓝光下如同覆盖着青苔的岩石。他粗粝的手指缓慢地、一下下敲击着坚硬的扶手,发出笃、笃、笃的闷响,如同远古的战鼓在深渊中擂动。每一声敲击,都仿佛重重砸在监控屏幕里那个火焰熄灭的瞬间。

他的目光穿透了屏幕,穿透了冰冷的钢铁,如同无形的钩索,牢牢钉在了炎的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炎丹田深处,那此刻正因受激而剧烈波动、如同被囚困的猛兽般躁动不安的金红火种上!

暗金色的竖瞳深处,贪婪的火焰无声地燃烧、升腾,那光芒比整个林氏军工基地所有符纹武器加在一起还要炽热、还要疯狂。嘴角那丝狰狞的弧度咧得更开,森白的利齿在屏幕幽光的反射下,如同择人而噬的獠牙。

“燧人氏的火种……”低沉嘶哑的咕哝在冰冷的控制室里回荡,带着毒蛇吐信般的粘腻感,“好……好得很!再跳得高些,再亮些……你烧得越旺,老子夺来才越够劲!”他布满诡异刺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

“林老鬼这铁壳子王八窝……倒真替我备下了好笼子。”竖瞳转向屏幕上那缓缓流淌着洪荒符纹的“镇域环”,一丝残酷的算计闪过,“镇域……嘿嘿……镇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待我寻到那‘钥匙’,破了你这乌龟壳……”

他的目光最后贪婪地扫过屏幕上炎的身影,仿佛要将那跳动的火种影像烙印在瞳孔深处。随即,庞大的身躯缓缓靠回椅背,暗金竖瞳缓缓闭合,只余下控制室里仪器运行的幽光和那令人窒息的、如同猛兽蛰伏般的沉默。

基地大厅里,炎似有所觉,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电,刺向监控主控室的方向。但那里,只有厚重的、冰冷的、反着幽光的单向玻璃,如同巨兽紧闭的眼睑。

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感到一股更深、更粘稠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脊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