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带来的消息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瞬间在沈千计心头炸开。
孙家派人急回本家?这绝非认输,而是风暴升级的前兆!他们正面打压受挫,必然要动用更阴损、更釜底抽薪的手段——很可能直接从原料供应链上掐死云锦记,甚至动用更黑暗的暴力!
几乎与此同时,后院传来张师傅一声压抑着愤怒的低吼,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沈千计眼神一凛,立刻快步走去。翠珠和阿贵也紧张地跟上。
只见张师傅脸色铁青,浑身发抖,脚下是一只摔得粉碎的茶碗。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丝线,几乎要将其捻断!面前站着一个面生的中年男子,身着“永昌丝行”的服饰,一脸倨傲与不耐烦,嘴角还挂着一丝讥诮。
“怎么回事?”沈千计声音冷静,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那男子和那捧丝线。
“东家!”张师傅见到她,如同见到了主心骨,急步上前,将手中丝线递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发颤,“您看!永昌丝行送来的这批生丝,以次充好,掺了将近三成的劣等短丝和霉丝!这…这根本没法上机织造!一织就断!他们这是明摆着要坑死我们!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根基,活活饿死我们啊!”老匠人的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嘶哑。
那永昌丝行的管事闻言,非但不慌,反而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张老头,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永昌做的是堂堂正正的生意,给的可是‘乙等’丝的价,这货自然就是‘乙等’的品相。你们云锦记如今是什么光景?破船还有三斤钉?能有丝用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嫌不好?行啊,现银结清,你们爱找谁买找谁买去!”
他顿了顿,目光挑衅地扫过沈千计,意有所指,语气充满了恶意的愉悦:“不过嘛,这江宁府乃至周边州县的生丝买卖,谁不给我们孙家几分面子?只怕你们捧着银子,也买不到一缕好丝!识相的,赶紧关了铺子,还能留条活路!”(修改点:威胁语言升级,直接暗示关店保命)
掐断供应链!沈千计心中冷笑,果然来了!这是最毒辣的一招,直接让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翠珠脸色煞白,手冰凉地抓住沈千计的衣袖,声音带上了哭腔:“小姐…库里的好丝只够撑三五日了!若是断了供,织机就得全部停摆!我们刚接的那几笔小订单可就…完了…全完了…”她眼中蓄满了泪水,那是对刚刚看到一丝光亮又瞬间坠入黑暗的恐惧。
张师傅颓然退后一步,靠在墙上,喃喃道:“丝断了…织机就是一堆废木头…完了…”
阿贵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双眼赤红地瞪着那管事,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孙家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店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那刚刚凭借新颖设计赢得的一点喘息之机,眼看就要被这致命一击彻底粉碎。
所有的目光,无助的、绝望的、愤恨的,再次死死聚焦于沈千计身上。
沈千计沉默着。
她没有立刻回应,目光先扫过绝望的张师傅、泪眼婆娑的翠珠、愤怒却无力的阿贵,最后落在那捧劣质丝线上。她的指尖冰凉,脑中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无数数据、方案、后果评估飞速闪过。
成本…风险…威慑力…最优解…如何破局?
几息之后,她眼中的寒芒骤然凝聚,如同利剑出鞘!
她转向翠珠,语气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能斩断混乱的决断力:“翠珠,按张师傅预估,这批丝损耗率至少三成半。按‘乙等’丝市价七折核算,扣下他们三成半的货款。余款,”她目光倏地钉死那管事,冰冷如刀,“让他打收条,写明‘永昌丝行自愿以市价七折,供应乙等瑕疵丝一批,云锦记已按约支付’。”
“什么?!你敢!”管事瞬间跳脚,脸涨成猪肝色,“七折?还要扣款打条?做梦!你们这是明抢!信不信我让你们一片丝毛都买不到!”
“明抢?”沈千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以次充好,欺行霸市,企图扼杀我云锦记生计,这难道不是明抢?这收条,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管事色厉内荏地吼道:“告官?你去告啊!看看府衙是信你沈家还是信我孙家!”
“告官?”沈千计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针,直刺对方心底,“何必告官?我只需将这批丝、这份收条、还有你方才那句‘捧着银子也买不到好丝’的狂言,抄录百份,撒遍江宁府大小商号!我倒要看看,是你永昌丝行‘以次充好、店大欺客’的名声臭得快,还是我云锦记‘按质论价、据理力争’的道理站得住!孙家主是会赞你办事得力,还是会让你这砸了招牌的管事…滚蛋?!”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管事心口!
管事瞳孔骤缩,脸上的嚣张瞬间被惊恐取代。他猛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安常理出牌,她不在乎体面,她要的是同归于尽!而最终被推出去顶罪的,必定是自己!
“你…你…”他气焰全消,冷汗涔涔而下,手指颤抖着,再也说不出一句硬话。
“翠珠,算账。”沈千计不再看他,语气淡漠。
最终,在那管事面如死灰、近乎屈辱的沉默中,翠珠精准地扣下了款项,并强硬地让他打下了一张字据。
管事拿着那点微薄的余款,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离去,临走那怨毒的一眼,几乎要将沈千计生吞活剥。
危机暂解,店内却一片死寂。众人还未从刚才那剑拔弩张的对峙和绝地反转中回过神来。
翠珠抹着眼泪,看着小姐依旧挺直的背影,小声又无比坚定地喃喃:“小姐…您好厉害…”
张师傅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绝望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带着狠劲的敬佩。
然而,永昌丝行这条路,算是彻底断了。原料危机如同悬顶之剑,并未消失。
“小姐…我们…我们去哪找丝啊?”翠珠的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恐慌。
沈千计走到柜台边,铺开纸笔,目光沉静如水:“丝,会有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诸位,今日之事,你们都看到了。孙家亡我之心不死,断我生路,便是要我们的命。从今日起,云锦记上下,需同心同德,共渡难关。我沈千计在此立誓,只要我有一口饭吃,绝不会饿着大家。但若有谁背信弃义,”她声音一冷,“也休怪我无情。”(修改点:增加女主对全员的战前动员,恩威并施)
“阿贵。”
“小…小的在!”阿贵一个激灵,立刻上前。
“你立刻出发,不要进城,去周边最近的三个产丝村镇:桑林铺、白石坞、小河湾。去找那些自家有桑田、自缫丝、自售丝的小丝户,越小越好,越不起眼越好。”沈千计语速快而清晰,“告诉他们,云锦记长期收购上等生丝,现银结算,价格可比市面高半成。但有一个条件——”
她目光锐利:“必须与我们签一份独家供货契书,三年为期。只要他们丝质达标,我们保证每年吃下他们至少七成的产量。”
绕过中间商,直连源头!绑定小型供应商,构建自己的供应链!
阿贵眼睛猛地亮了!但旋即又染上忧色:“东家,这法子好!可是…孙家势力那么大,会不会…”
“所以你要快,要隐蔽。”沈千计打断他,递过一小袋钱,“路上吃好用度,别省。记住,钱财乃身外物,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修改点:增加对阿贵人身安全的叮嘱)“找那些最需要现钱、被大丝行压价最狠的散户。事情办成,另有重赏。”
“哎!小的明白!保证办好!”阿贵感受到信任和重托,热血上涌,重重点头,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张师傅。”
“小姐吩咐!”张师傅立刻挺直腰板。
“这几日,织机全力改造。同时,用库中余丝,优先织造那批要献给府尹夫人的‘山川纹’、‘墨点纹’样品,务必精益求精,这是我们的敲门砖,也是诱饵。”
“老朽明白!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给小姐丢脸!”
店内再次忙碌起来,一种绝处逢生的狠劲与希望交织升腾。
然而,沈千计并未放松。她知道,孙家的反击绝不会仅此而已。
果然,次日午后,一个坏消息由一个小乞丐带回:阿贵在桑林铺接触的几个小丝户,起初都很意动,但隔了一夜,竟纷纷反口,支支吾吾地说丝已订出,不敢卖与云锦记。显然是孙家得到了风声,施加了压力!
封锁源头!孙家的触手,比想象得更长、更毒!
就在沈千计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脑中急速推演着破局之策时,前堂突然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的陌生声音:
“请问,沈东家可在?”
沈千计心中一凛,整理了一下衣衫,沉稳走出。
只见店堂内站着一位身着青色锦袍、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身后跟着两个精气内敛的随从,一看便知非富即贵。那人目光温和,却带着久居人上的审视感。
“在下便是沈千计,不知先生是?”沈千计不卑不亢地行礼。
那文士微微一笑,递上一份用料考究、印制精良的拜帖:“鄙姓文,家主乃城东‘锦绣阁’东家。近日坊间盛传云锦记出新,技艺精湛,尤以化腐朽为神奇之能令人惊叹。我家主人素爱奇巧之物,特命在下前来,想与沈东家谈一笔生意。”
锦绣阁!江宁府乃至江南都排得上号的大绣坊!其东家背景神秘,传言与京中贵人关系匪浅。他们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主动找上门来?
沈千计心中警铃大作。是雪中送炭?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面上不动声色,接过拜帖:“文先生谬赞了。不知贵主想谈何种生意?”
文先生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我家主人愿出高价,买断沈东家手中所有新式图样,以及…那改良织机的技艺。价格,”他顿了顿,缓缓吐出三个字,“好商量。”
买断创新!釜底抽薪!
这一招,比孙家的粗暴打压更狠、更绝!是要直接夺走云锦记安身立命的根本!
沈千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她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遗憾:“文先生,贵主厚爱,沈某感激不尽。只是…这图样与技艺,乃是我云锦记上下数十口人安身立命、抵御强敌的根本,更是我等向府尹夫人表达敬意的倚仗(修改点:巧妙点出府尹夫人,增加谈判筹码)。若轻易卖断,无异于自毁长城,更是对贵主赏识的辜负。恕难从命。”
她话锋一转,语气诚挚:“不过,锦绣阁若真有诚意,云锦记愿与贵阁建立长期合作,定期供应独家新款,价格亦可优惠。不知文先生意下如何?”(修改点:提出替代方案,变被动为主动,试探对方真实意图)
文先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还能立刻反将一军。他笑容不变,语气却淡了些:“沈东家或许还未看清形势。孙家打压在前,货源断绝在后。云锦记已是风雨飘摇。我家主人此议,实乃一番好意,是为沈东家留一条体面的退路。金银在手,总好过…人财两空吧?”(修改点:威胁升级,暗示人身危险)
前有孙家围追堵截,源头封锁。
后有神秘巨贾窥伺觊觎,软硬兼施。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真正的绝境,在这一刻,露出了它最狰狞的全貌。
沈千计抬起眼,迎上文先生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
这场仗,已不再是简单的商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