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院里老槐树稀疏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建军刚把最后一口窝头咽下,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来人是个陌生的青年,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他站在杂乱的院子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张万年副厂长的秘书。
男人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用一种公事公办的眼神打量了江建军一眼,便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
“江建军同志,这是厂委会的最新决定,请你收好。”
那是一份红头文件。
当它被递到江建军手上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文件的纸张有些粗糙,但分量却重得惊人。
那枚盖在落款处的轧钢厂人事科鲜红大印,带着油墨特有的气息,烙印在纸上,更烙印在他的瞳孔深处。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几行铅字上。
【经厂委会复查核实,原锻工车间工程师江卫国同志,在“5.12技术事故”中并无责任,系被刘海中等人诬告陷害。】
【现决定,为江卫国同志恢复名誉,并按照相关政策,由其子江建军同志,顶替其八级锻工正式编制,即日生效!】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刻刀,深深地刻进了江建军的脑海里。
几个月了!
这几个月来,他活得像个孤魂野鬼,日日夜夜都被那无形的巨石压得喘不过气。
父亲蒙冤,母亲抑郁而终,自己从天之骄子沦为无业游民,受尽了白眼和嘲讽。
直到这一刻。
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父亲的冤屈,洗刷了!
他,江建军,不再是那个需要靠捡煤渣、喝闷酒度日的废物!
他是轧钢厂的八级锻工!
是根正苗红的正式工人!
一股滚烫的洪流,从他的胸腔直冲眼眶,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猛地低下头,不让那份软弱流露出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份比他生命还重要的文件,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地折好,揣进最贴近胸口的内兜里。
文件的棱角,隔着薄薄的布料,硌着他的皮肤,传来一阵滚烫的触感。
爸,妈……
你们看到了吗?
儿子……没有让你们失望!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挺直了几个月来都有些佝偻的脊梁,大步走出了四合院。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要立刻去告诉还在亲戚家借住的弟弟妹妹。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他看到希望的时候,再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刚走到胡同口,他就撞上了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穿着崭新的白衬衫,裤线笔直,脚下的皮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是刘光齐!
他今天刚去清华大学办完了所有的入学手续,正式成了一名让人艳羡的大学生。此刻,他正领着几个平日里厮混的狐朋狗友,在胡同里招摇过市,享受着众人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
看到江建军,刘光齐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上下打量着江建军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对失败者的残忍嘲弄。
“呦,这不是我们院里的大天才,江建军同志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着,今天没去废品站,也没喝酒啊?”
他身后的几个小混混立刻心领神会,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光齐哥,你这话说的,人家现在工作都没了,兜比脸都干净,哪还有闲钱喝酒?”
“就是!一个连爹都保不住、大学都上不了的垃圾,怎么配跟咱们清华大学生光齐哥比?”
“哈哈哈!”
这些尖酸刻薄的字眼,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江建军心中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如果是在昨天,甚至是在一个小时前,他或许还会选择隐忍。
把所有的屈辱和仇恨,都吞进肚子里,用酒精麻痹自己。
但今天,他不需要再忍了!
那份揣在怀里、滚烫的文件,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压抑了数月的滔天怒火,被这几句轻飘飘的嘲讽彻底点燃,瞬间化作燎原的岩浆,冲垮了他理智的最后一道堤坝!
江建军没有说一句话。
他甚至没有反驳。
他只是抬起头,默默地看了一眼刘光齐。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怨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刘光齐脸上的笑容,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瞬间僵硬。他甚至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下一秒,江建军动了!
他的身体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思考,一步踏出,地面似乎都为之一震!
在刘光齐惊愕的目光中,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死死攥住了他的衣领!
“江建军!你……你想干什么?!”
刘光齐终于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他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回答他的,是江建军那砂锅大的拳头!
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一股巨力传来,将他整个人凌空提起,再狠狠地朝旁边那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里掼去!
砰!
一记毫无保留的重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刘光齐的鼻梁上!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刘光齐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殷红的血线混合着浑浊的眼泪,瞬间就从他扭曲的面孔上飙了出来。
江建军却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
他一脚将蜷缩在地的刘光齐踹翻,整个人如同暴怒的凶兽,欺身而上!
一脚!
又一脚!
雨点般的拳头,疯狂地、不计后果地落在了刘光齐的头上、脸上、身上!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偷走我人生的杂种!”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害死我父母的畜生!”
每一拳,都充满了撕裂骨肉的力量!
每一脚,都蕴含着倾尽江河也无法洗刷的仇恨!
刘光齐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双手徒劳地抱着头,身体在地上像蛆一样痛苦地蠕动,哭爹喊娘。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