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寒风卷着残叶,在胡同里发出呜呜的悲鸣,刮在人脸上,带着一股子刺骨的凉意。
刘海中来了。
他不再是昨天那个在院里颐指气使的二大爷,更不是那个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疯子。
他整个人都瘪了下去,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骨髓,只剩下一张松垮的人皮,挂在佝偻的骨架上。那双曾经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盛满了死灰般的绝望。
咚,咚咚。
敲门声迟疑、微弱,带着一种行刑前的颤抖。
门轴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开了一道缝。江建军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没有丝毫要让他进屋的意思。
屋内的灯光从他身后透出,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黑,恰好将门外的刘海中整个吞噬。
“东西带来了吗?”
江建军的声音没有温度,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刘海中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球里倒映出江建军冷漠的脸。他不敢对视,慌忙低下头,哆哆嗦嗦地从已经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内兜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样东西,用一块打了补丁的旧手帕包着,四四方方,沉甸甸的。
另一样,是一封牛皮纸信封。
他双手捧着,像是捧着自己的骨灰,颤巍巍地递过去。
“建军……钱……钱都在这儿了……”
他的嗓子破了,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钝刀子从喉咙里刮出来的。
“我……我把家里所有的票子都拿出来了,又……又跟我那口子回娘家借了一圈,凑了……凑了一千块……”
“你……你就当是……给叔和婶子的一点……一点心意……”
江建军的视线,在那包得严严实实的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挪开,落在了那封信上。
他没有接钱。
他只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夹过了那封信。
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刘海中捧着钱的手僵在半空,又冷又沉,他感觉自己捧着的不是钱,而是一块滚烫的烙铁。
江建军撕开信封。
里面滑出两张纸。
一张纸上,用钢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从上到下,像一条等待审判的队列。
另一张纸,却让江建军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份血书!
纸张的右下角,赫然按着一个暗红色的、血肉模糊的指印!那刺目的红色,仿佛还带着人体的温度和腥气,在昏黄的灯光下,狰狞得触目惊心。
江建军展开那张薄薄的纸。
纸张很轻,可他感觉自己手上托着的,是千钧之重。
上面是刘海中那手歪歪扭扭的字,笔画间充满了恐惧与挣扎,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刀尖上刻出来的。
他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忏悔,将那段被尘封的往事,一笔一划,血淋淋地剥开,呈现在江建军眼前。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射进江建军的脑海里,炸开一团冰冷的火焰。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当年,轧钢厂接到了一项至关重要的生产任务,关系到整个厂的声誉和未来。
但是,那批老旧的生产设备早已超负荷运转,存在着巨大的安全隐患。
时任车间主任,也就是名单上排在第一个的名字,为了抢在年底评优前立下大功,根本不顾他父亲江卫国等一众技术工程师的再三警告和强烈反对。
他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地嘶吼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强行下令开工!
结果,预言应验了。
生产进行到一半,设备发生严重故障,引发了重大事故!
一批从国外进口的昂贵精密材料,瞬间化为废铁!更可怕的是,滚烫的铁水飞溅,差一点就酿成数条人命的惨剧!
滔天的大祸!
那个车间主任吓得面无人色。
为了掩盖自己刚愎自用、决策失误的滔天罪行,他立刻找到了名单上的那几个人,厂里的几个实权领导。
他们一拍即合!
威逼!利诱!
他们软硬兼施,用前途和家人的安危,死死掐住了刘海中这个副手的命门,逼着他,将这口天大的黑锅,完完整整地,扣在了总负责人,也是唯一的“技术权威”——江卫国的头上!
他们伪造了设备检修记录。
他们威逼利诱那些胆小的工人,让他们站出来做伪证。
他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硬生生将一场骇人听闻的责任事故,扭曲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技术失误”!
而他的父亲,江卫国,那个正直了一辈子,将技术和责任看得比命还重的工程师,就这样,成了这场阴谋中唯一的牺牲品!
“嗬……”
江建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低吼。
他手里的那张纸,被他攥得咯吱作响,几乎要被捏碎。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他的心脏开始,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那不是冬夜的冷,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怨与恨!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那双眼睛里无法瞑目的不甘与滔天冤屈,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收起血书,将那份名单仔细地折好,揣进怀里,贴着胸口。
那里,仿佛有一颗冰冷的子弹,正抵着他的心脏。
他再次抬眼,看向门外已经抖成筛糠的刘海中。
那眼神,不再是冷,而是一种看死物的漠然。
“光有这些,还不够。”
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刘海中浑身剧烈地一颤,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哀求。
“建军……建军……我知道的……我真的……就这么多了……求求你……”
“不够!”
江建军的声音陡然炸开,像一声惊雷,震得刘海中魂魄都差点离体!
“我想要的,不是你这几句无关痛痒的忏悔!更不是你这点肮脏的臭钱!”
他的目光如刀,一寸一寸地剐在刘海中身上,声音里充满了沸腾的杀意。
“我要的是,让那些害死我父亲的畜生,一个!一个地!全都滚下去陪他!”
他死死盯着刘海中那双恐惧到极致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刘海中的心脏。
一个更狠毒、更决绝、足以将所有人拖下水的计划,在他齿缝间迸出。
“我要你,拿着这份血书,这份名单,亲自去!”
“去向副厂长张万年,‘自首’!”
江建军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与残忍。
“举报!”
“举报这份名单上的每一个人!”
“用他们的罪行,用他们下半辈子的牢狱之灾,来换你一个‘戴罪立功’、‘将功补过’的机会!”
“你……你……你让我去……举报他们?!”
刘海中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都傻了,恐惧瞬间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让他几乎瘫软在地。
那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曾是他的靠山,是他仰望的存在!让他去举报他们?那不是自首,那是自杀!
“没错。”
江建军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残忍而冷酷。
“给你两条路。”
“要么,你去当一条咬人的狗,咬死他们,换你自己苟延残喘。”
“要么……”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无尽的森寒。
“我就把你们所有人,连你带他们,一锅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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