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建军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触碰到那扇油腻的木门前,停顿了一瞬。
心底最深处,那头被名为仇恨的凶兽在疯狂咆哮,利爪撕扯着他的理智,每一寸神经都叫嚣着毁灭。
他强行将这一切压下。
杀意沉入血脉,恨意凝固成冰。
再抬眼时,那双眸子里的所有锋芒都已敛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嘴角微微下撇,构成一个近乎讨好的、带着颓丧认命的弧度。
咚,咚咚。
敲门声沉闷,像是敲在腐朽的木头上。
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被人从里面拉开一道缝。
刘光齐的脸探了出来。
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是江建军时,那张年轻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浓得化不开的鄙夷与不屑便爬满了他的眉梢眼角。
他没有让开身子,依旧堵着门,下巴抬得高高的,用一种拖长了的、阴阳怪气的调子开口。
“呦,这不是咱们院里鼎鼎有名的大酒鬼吗?”
“找我爸有事?”
江建军的视线始终落在地面那片潮湿的青苔上,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专注研究。他微微弓着背,让自己的身影看起来更加渺小。
“光齐兄弟,我……我有点事,想找二大爷说说。”
他的声音干涩,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卑微。
“爸!”
刘光齐根本懒得回应,直接扭头,扯着嗓子朝屋里喊了一嗓子。
“江建军找你!”
喊声在院子里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喊完,依旧没有让江建军进门的意思,就让他那么在门外站着,像个等待主人发落的乞丐。
屋里,一股浓郁的、带着大料香气的炖肉味儿飘了出来,霸道地钻进江建军的鼻腔,搅动着他空空如也的胃。
这味道,是庆祝的味道。
很快,一个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
刘海中挺着他那个标志性的大肚腩,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他的官架子,即使在家里也端得十足。
当他的目光落在江建军身上时,那双小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抹掩饰不住的得意。
但只是一瞬间,那得意就被他完美地用一副痛心疾首的长辈派头给覆盖了。
“是建军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在为江建军的堕落而心痛。
“怎么,又没钱喝酒了?”
他语重心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棉花,柔软,却能杀人。
“建军啊,不是二大爷说你,你也该振作起来了。你爸妈的事,还有……大学的事,那都是命!人啊,得认命!”
这番假惺惺的“关心”,像一只油腻的手,在江建军的心上反复抚摸,让他一阵阵地犯恶心。
“是,是,二大爷教训的是。”
江建军的头垂得更低,连连点头,将一个失魂落魄、被现实彻底击垮的废物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二大爷,我想通了,我认命了。”
“我……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从一开始就不该去申诉,不该给院里添乱,更不该给您添麻烦。”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挠在了刘海中的痒处。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真实了几分,嘴角的法令纹都舒展开来。
“你能想通就好,总算……总算是没白费我一番苦心啊。”
站在一旁的刘光齐,眼中的得意已经不加任何掩饰。
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本崭新的宣传册,那光滑的封面上,“清华大学”四个烫金大字在门洞透进来的微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故意将宣传册在江建军面前“啪”地一下打开,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见没?”
他用指尖点了点上面印着的校园风景图,语气里的炫耀几乎要溢出来。
“这,才是大学生该看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刀子一样刮过江建军的脸。
“江建军,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东西,你这辈子都别想了。”
赤裸裸的挑衅!
毫不留情的羞辱!
江建军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刺破了皮,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这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的愤怒,反而像是被这番话彻底刺穿了最后一层可怜的自尊,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垮了下去,脑袋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
“二大爷……”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今天来……就是想求您个事儿。”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话说完。
“我想好了,明天,明天我就去街道办,把之前递上去的那些申诉,全都撤回来。”
“我只求您,看在我爸……看在我爸跟您同事一场的份上,能不能……能不能在厂里给我那两个弟妹,安排个扫地、扫厕所的临时工活儿?”
“我什么都不求了,就想让他们……有口饭吃。”
这番姿态,这番话,彻底击溃了刘海中父子心中最后的一丝戒备。
一个连弟妹的前途都只能求到扫厕所地步的废物。
一个为了活命,连父母的冤屈、自己被顶替的前程都可以放弃的懦夫。
在他们看来,江建军这条狗,脊梁骨已经被他们亲手打断了。
从此以后,只能跪在地上,任由他们拿捏。
“嗯,这个态度就对了嘛。”
刘海中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胜利者般的笑容。他背在身后的手放了下来,学着领导的样子,朝着江建军大手一挥。
“行了,这事我考虑考虑。”
“你先进来坐吧。”
鱼儿,上钩了。
江建军低着头,在那对父子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森然的弧度。
他迈开步子,沉默地跟着刘海中走进了那间飘散着肉香的屋子。
屋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院子里的光线,也隔绝了他所有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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