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北大开学的日子,只剩下最后几天。
搅动了后海风云的李大叶,又恢复了平静。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和林晚晴一起,在林教授的书房里度过。
夏末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墨水,混杂着窗外胡同里隐约传来的蜂窝煤烟火气。
两人并肩而坐,各自捧着一本书,偶尔,会因为书里的某个知识点,低声讨论几句。
“这个玻尔模型,还是无法解释复杂原子的光谱,感觉只是一个过渡理论。”林晚晴指着书上的图,秀眉微蹙。
“当然,”李大叶放下手里的书,“后面还有薛定谔的猫呢。整个世界都是概率的,哪有那么确定的轨道。”
林晚晴被他逗笑了,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嗔意:“又说胡话,薛定谔的猫是宏观世界的思想实验。”
“宏观和微观的边界,本就模糊。”李大叶看着她,眼神带着笑意。
朝夕相处中,两人之间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升温。
林晚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眼前的李大叶了。他明明和自己读着同样的书,却总能说出一些超越书本,甚至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解。他身上那种少年外表与沧桑眼神的割裂感,对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探究欲。
傍晚,两人合上书,沿着后海的岸边散步。
夕阳将湖面染成一片金红,晚风吹拂,带来阵阵荷香。
“晚晴,你想过没有,未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李大叶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未来?”林晚晴想了想,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晚霞,“大概是楼更高了,车更多了,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和洗衣机吧。我们能用上更好的实验设备,更快地算出结果。”
这是那个时代的人,对未来最大胆、最朴素的想象。
李大叶却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线,仿佛能穿透时空。
“不,不止这些。”他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问道:“你在学校里,听老师讲过美国的‘阿帕网’(ARPANET)吗?
林晚晴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听过一些,是为了军事目的,把几台大型计算机连接起来,实现信息共享。但规模很小,技术也不成熟,据说非常昂贵和低效。”
“对,昂贵、低效,这是它的现状。”李大叶引导道,“可如果,有朝一日,半导体技术出现突破,能把现在一整个房间的计算机,缩小到一张书桌那么大,甚至一个手提箱那么大呢?”
“这怎么可能?”林晚晴立刻反驳,这才是她作为高材生的本能反应,“现有的晶体管技术,集成度是最大的瓶颈!一台机器的功耗和散热就是天文数字,别说放书桌上,放在铁板上都能给烧穿了!除非……除非材料学和半导体物理有颠覆性的突破。而且,大叶,这种话……太超前了,有点危险。”
看到她眼里的质疑而非盲从,李大叶笑了,这才是他认识的林晚晴。
“你说到点子上了。我在一份内部参考的外文期刊上,看到一个叫‘超大规模集成电路’的理论构想,就是致力于解决这个问题的。虽然现在只是个构想,但我觉得,这才是方向。”
他继续沿着这个思路推演:“你再想,如果这种‘小型计算机’普及了,而‘阿帕网’的技术成本又大幅降低,会发生什么?”
林晚晴停下脚步,顺着他的思路,喃喃自语:“如果……每家每户,每个实验室,都有一台小型计算机……而它们又能通过某种网络连接在一起……”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第一次写满了震撼。
“那……信息和知识的传播方式,将被彻底颠覆!我坐在京城的家里,可以瞬间调阅远在纽约发表的最新论文,可以和太平洋另一端的学者实时进行学术探讨……天哪……”
她被自己推导出的这个结论吓到了,那是一幅远比任何科幻小说都要宏伟的画卷。
“那……那我们学的物理,还有用吗?”她喃喃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对未知未来的迷茫。
“当然有用!”李大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我说的集成电路,就是建立在半导体物理之上的。网络的传输,靠的是光纤,那是光学的应用。没有你们这些基础科学家的突破,我说的这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
他眼中的光芒,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璀璨。
林晚晴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是成为像居里夫人那样的科学家。而此刻,李大叶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大叶,”她看着他,眼神无比坚定,“我明白了……你说得对,这才是方向。到了大学,我一定要攻读物理和计算机方向。将来,我要亲手验证,你说的那个世界,到底能不能变成现实!”
李大叶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一阵与周围静谧环境格格不入的、刺耳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湖边的宁静。
一辆黑色的、崭新的进口轿车,像一头钢铁怪兽,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在自行车还是主流的年代,这辆车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是毁灭性的。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化着浓妆,却依然掩不住风尘气的脸。
是苏媚。
她回来了。
几个月不见,她像是换了个人。一身时髦的连衣裙,耳朵上戴着闪亮的耳环,嘴唇涂得猩红。她靠在真皮座椅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站在夕阳下的李大叶和林晚晴。
当她的目光落在林晚晴那件朴素的白衬衫和那张不施粉黛却清丽脱俗的脸上时,一簇嫉妒的火焰,在她眼中熊熊燃起。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状元李大叶吗?”
苏媚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炫耀。
““听说你现在是红人了?可惜啊,我马上就要去香港了。你呢?还在这后海边上,跟这种穷学生谈天说地,畅想未来?”
她轻蔑地扫了一眼林晚晴,然后将目光重新锁在李大叶身上。
“李大叶,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人要有远大的理想。你的理想,就是考个大学,然后呢?能让你坐上我这辆车吗?能让你去香港住半山豪宅吗?”
她以为,自己的成功和财富,足以让李大叶后悔,足以刺痛他。
然而,李大叶的反应,却让她所有的准备都落了空。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和她的豪车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路边的一块石头,没有惊讶,没有嫉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迎着苏媚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去香港挺好,眼界能开阔些。”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不过,替我给你新老板带句话。香港是个捞快钱的好地方,但别玩得太过火。尤其是股市,看起来繁花似锦,可要是玩杠杆,说不定哪天一阵风就全吹没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苏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李大叶这话,看似是忠告,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靠攀附得来的虚荣。他怎么知道自己老板在玩股票?他怎么敢用这种口气“指点”自己的老板?
“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的未来,你看不懂。”
说完,他不再看苏媚那瞬间煞白的脸,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拉住了身旁林晚晴的手。
那是一种安抚,也是一种宣告。
转身,就走。
从头到尾,连一个字,一秒钟的停留,都懒得给她。
这种夹杂着“预言”的彻底无视,比任何恶毒的言语反驳,都更让苏媚感到屈辱和一丝莫名的恐惧!
她所有的炫耀,所有的优越感,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就像一个用尽全力挥拳的拳手,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无处宣泄,憋得她几欲发疯。
“李大叶!”
她失控地尖叫起来。但那声音里,除了愤怒,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被看穿后的恐慌与刺痛。
但李大叶和林晚晴,已经并肩走远。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般和谐,那般刺眼。
苏媚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新做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她咬碎了银牙,眼中燃烧着恨意与不甘。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失神尖叫时,汽车后座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透过后视镜,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李大叶远去的背影。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李大叶,跪着来求我!
……
回家的路上,李大叶和林晚晴谁都没有再提刚刚那个插曲。
但李大叶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林晚晴低着头,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脸颊绯红,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坚定。她知道,自己选择的,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