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足以改变中国信息产业进程的宏伟计划,在未名湖畔的夜色中,由两个大一新生定了下来。
但李大叶很清楚,他和林晚晴,一个负责顶层设计,一个负责理论攻坚,这还远远不够。一个完整的项目,需要硬件设计,也需要动手实现。这无异于纸上谈兵。
他需要组建一个团队。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自己朝夕相处的32号宿舍,那几个舍友身上。
第二天晚上,宿舍里的人都到齐了。李大叶没有声张,而是单独找到了那位来自上海的“老三届”知青,陈默。
“默哥,有点学术问题,想跟你请教一下。”
陈默正戴着眼镜,就着台灯看一本厚厚的《模拟电路》,听到李大叶的话,他推了推眼镜,点点头:“你说。”
陈默在宿舍里话不多,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理论功底是整个物理系都排得上号的。十年知青生涯,没有磨灭他对知识的渴望,反而让他比所有人都更加沉稳、细致。他对那些复杂的电路图和逻辑门,有一种近乎天生的敏感。
李大叶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被他简化了无数倍的汉卡核心构想图。
“默哥,你看,如果我们想设计一个独立的地址译码电路,去访问一个外挂的ROM阵列,同时又不干扰CPU对主内存的正常读写,在总线控制权上,你觉得用哪种逻辑门来实现抢占和释放,最稳定可靠?”
他将一个完整的产品构想,拆解成了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
陈默接过图纸,起初以为这只是李大叶在课堂上遇到的一个难题。他扶着眼镜,仔细地看着图,嘴里开始喃喃自语。
“这个思路……有点意思。不修改总线协议,而是做信号的旁路监听和注入……如果用74LS138做地址片选,再配合一个D触发器来做总线请求锁存……”
他越说,声音越低,眉头也越皱越紧。
因为随着讨论的深入,他逐渐发现,李大叶提出的问题,环环相扣,逻辑严密,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课堂作业。
这分明是在描绘一个完整的、可以被制造出来的、逻辑上完全自洽的……产品!
当李大叶最后问到,如何用最少的I/O端口,去驱动一个超大容量的点阵字库时,陈默手里的铅笔,“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
他抬起头,骇然地看着李大叶。
“大叶,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被这个构想的颠覆性和完整性,彻底震撼了。但随之而来的,不是兴奋,而是一种从十年风浪里磨砺出的、深入骨髓的警惕。
“这东西,太超前了。而且,你这些构想,不像是凭空想出来的。大叶,咱们是同学,我得提醒你,有些事,不是闹着玩的。”
李大叶看着他震惊的表情,知道火候到了。他没有直接发出邀请,而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默哥,我听说,你在农场修了十年拖拉机?”
陈默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点了点头:“嗯,东方红、手扶的,都修过。”
“那你甘心吗?”李大叶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苦读十年,考上北大,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在故纸堆里做研究,发表几篇不痛不痒的论文,然后熬到退休?”
陈默的身体,僵住了。
李大叶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了他内心最深处。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一篇论文,不是一个课题。我们要做的是一件,能让全中国以后生产的每一台电脑,都堂堂正正显示出我们方块字的事业!”
“默哥,你修了十年拖拉机,是为了让中国的土地上能长出更多的粮食。现在,我邀请你,和我一起,为中国的精神世界,造一台新的拖拉机!”
这句话,如同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陈默内心深处,那份被岁月和苦难压抑了太久的不甘与抱负!
他沉默了。
宿舍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半晌,陈默缓缓地,重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台灯的光。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神盯着李大叶:“这个项目,我很有兴趣。但是,我需要一个保证。保证这件事,不是异想天开,不是空中楼阁,更不会给我们惹来麻烦。”
李大叶笑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从书包里拿出另一份资料,那是一份他伪造的、摘抄自所谓“海外内部科技期刊”的关于“矢量字库”和“总线挂载技术”的理论探讨。
“这是我托人弄到的海外资料,你看看。我们不是第一个想到的,只是我们想把它做出来。”
陈默接过资料,一字一句地看着,眼神中的疑虑,逐渐被一种技术狂热所取代。许久,他拿起桌上那支铅笔,紧紧握在手里,用一种极低,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说:
“图纸,再给我看看。刚才那个总线控制逻辑,我觉得……还可以优化。”
李大叶知道,团队最核心的技术大脑,有了。
搞定了陈默,李大叶的第二个目标,是宿舍里那个来自东北林场的憨厚青年,赵铁柱。
赵铁柱学习成绩在宿舍里是垫底的,看理论书就头疼。但他的动手能力,却是所有人望尘莫及的。宿舍里谁的暖水瓶壳坏了,桌子腿松了,都是他三下五除二搞定。李大叶更是亲眼见过,他用捡来的废铁片、漆包线和几个三极管,硬生生攒出了一台能清晰收听到“敌台”的短波收音机。
这是个天生的“土制”工程师。
李大叶找到赵铁柱的时候,他正在用一把小锉刀,打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轴承。
李大叶没有跟他谈什么宏伟蓝图和技术理论,那等于对牛弹琴。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递了过去。
那是一张他凭着后世记忆,手绘出来的一张极其复杂的电路板焊接图,简化版的PCB布线图。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焊点和走线。
“铁柱,瞧瞧这个,能焊出来吗?”
赵铁柱放下手里的活,接过图纸。他只看了一眼,那双原本有些憨厚的眼睛,瞬间就放出了光。
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逻辑关系,但他能看懂那些走线有多么精巧,那些焊点有多么密集!这对他来说,不是一张图,而是一份来自顶级工匠的挑战书!
“我的乖乖!”他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图纸,“这……这是啥玩意儿的图?比钟表里的还复杂!这得是多巧的手艺才能画出来!”
他抬起头,看着李大叶,黝黑的脸上满是兴奋,但随即又垮了下来,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
“叶哥,这活儿……漂亮!俺想干!可这图上的零件,什么74LS的芯片,还有这ROM,俺在收音机里都没见过。这玩意儿上哪儿弄去?没米,咱总不能下锅煮石头吧?”
李大叶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他笑着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
”零件的事,我来想办法。钱,我也来想办法。铁柱,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凭这手艺,干一件让全校、甚至全中国都对你竖大拇指的事?干一件能让你风风光光寄钱回家的事?“
“寄钱回家”四个字,让赵铁柱的眼睛更亮了。他拍着自己结实的胸脯,大声保证:“叶哥!你别管这是啥!只要你能把零件给我找齐了,这玩意儿,我保证给你焊得漂漂亮亮,比那德国钟表的机芯还规整!”
就这样,一个日后将要改变世界IT格局的草台班子,在北大32号宿舍里,初步形成了。
当天深夜,宿舍里其他两人睡熟后。
李大叶、陈默、赵铁柱,还有一位下定决心、不顾宿舍关门禁令,从隔壁女生宿舍“潜行”过来的林晚晴,四个人,围在一张小小的书桌前,借着一盏昏暗的台灯,举行了第一次非正式的“项目启动会议”。
桌上,摊着那几张画满了构想的图纸。昏黄的灯光照在四个年轻人专注而又燃烧着火焰的脸上。没有人去定义谁是总设计师,谁是首席科学家,但在那一刻,图纸、理论、实现的可能性,以及对未来的共同憧憬,已经将他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他知道,未来那个叱咤风云,让硅谷巨头都为之侧目的科技帝国——“未来科技”,它最原始、最核心的创始团队,在这一刻,于这间简陋的宿舍里,正式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