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布鲁塞尔。
钱卫国带领的中国代表团,像几滴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这座古老的欧洲城市。
他们下榻在大使馆附近一家连热水都分时段供应的经济型旅馆,窗外是欧洲的深秋,湿冷的空气让钱卫国感到一丝寒意,他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陈旧的大衣,心中反复默念着李大叶的计划,只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如山岳。
第二天,他们就在奥普迪克公司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里,见到了公司的CEO,皮埃尔先生。
这是一个典型的欧洲中产,金发碧眼,但此刻他额上布着一层细汗,松垮的领带仿佛被他自己蹂躏了无数次,无一不在诉说着他正承受的巨大压力。
公司已经拖欠了全体员工三个月的工资,银行的催债函一天比一天措辞严厉。
如果再找不到愿意整体收购的买家,下个星期,他就不得不向法院申请破产清算。
然而,就在钱卫国一行人与皮埃尔进行初步接触的时候,他们也见到了自己此行最大的对手——以佐藤一郎为首的日本代表团。
佐藤一郎大约四十岁上下,穿着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他带着两名助手,从另一间会议室里走出来,正好与钱卫国一行人走了个对脸。
佐藤一郎停下脚步,目光在钱卫国等人身上那略显土气的中山装上扫过,那眼神并非直接的轻蔑,而是一种彻底的无视,仿佛他们只是走廊上的陈设。
他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原来是中国的朋友,”他用流利的英语说道,微微欠身,但那份居高临下的姿态却丝毫未减,“真没想到,贵国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依然有远见来欧洲考察技术。这种精神,令人钦佩。”
那句“如此困难的情况”,像根针一样扎人。钱卫国面色不变,同样用标准的英语回应:“佐藤先生过奖了。一个国家真正的财富,不在于一时的得失,而在于对未来的远见。我们懂得尊重技术,更懂得尊重创造技术的‘人’。我们是带着诚意来寻求长期合作的,而不是来挑选打折商品的。”
佐藤一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他深深地看了钱卫国一眼,不再多言,径直带着人离开了。那份骨子里的傲慢,比直接的轻蔑更令人不快。
钱卫国从皮埃尔的口中,很快就了解到了佐藤一郎的谈判策略。
那是一种极其阴险的“凌迟式”谈判。
佐藤一郎根本不提出整体收购公司的方案,他只表示对公司的几台德国进口设备和部分专利感兴趣,并且把价格压到了一个近乎侮辱性的低位。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他就是要拖,拖到奥普迪克公司资金链彻底断裂,被迫宣布破产。
到那时,他就可以通过破产拍卖,以废铁的价格,轻而易举地将他想要的核心资产全部收入囊中。
这种趁火打劫的做法,让皮埃尔气得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钱卫国牢记着李大叶的指示,他没有急于和焦头烂额的皮埃尔进行实质性的价格谈判。
他知道,这家公司的壳子不重要,关键是里面的人。
他向皮埃尔提出了一个看似平常的要求:希望能在正式谈判前,参观一下公司的研发部门,并与公司的技术人员进行一次“友好”的交流。
这个要求,正中皮埃尔的下怀,他立刻安排了下去。
在研发部,钱卫国终于见到了李大叶资料里那个排在第一位的关键人物——杜邦博士。
杜邦博士是个五十多岁的比利时人,头发花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性格就像他正在调试的那些精密镜头一样,古板而执拗。
他对所有西装革履的“资本家”都充满了天然的警惕和不信任。
尤其是对那些只想掠夺技术成果,却对基础研发毫无兴趣的日本人,更是发自内心地嗤之以鼻。
当钱卫国试图与他交流技术问题时,他只是礼貌而疏远地回答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钱卫国按照李大叶的提示,尝试着问了一个关于“透镜色散补偿”的前沿问题,杜邦博士只是推了推眼镜,淡淡地说:“这个问题,我们五年前的论文里已经有过初步探讨了。”言下之意,你们的技术认知还停留在过去。
就在钱卫国准备再找话题时,杜邦博士却反问了一句:“既然贵方对光学这么感兴趣,那能否谈谈你们对‘液体变焦透镜’在非可见光领域应用的看法?”
这个问题又冷又偏,钱卫国后背瞬间渗出一层薄汗,他知道这是对方在考校自己。幸好,李大叶给的资料里,对此有过一笔带过的推演。钱卫国定下心神,将那段推演用自己的话组织起来,谨慎地回答了。
杜邦博士听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诧异,虽然依旧沉默,但那堵无形的墙,似乎有了一丝裂缝。
钱卫国知道,想在短时间内用技术交流来打动这样一位顶尖的科学家,几乎不可能,必须另辟蹊径。
当天晚上,他通过大使馆的商务参赞,侧面打听到了杜邦博士的详细情况。
信息和李大叶给的资料,完全吻合。
这位醉心于技术的博士,唯一的爱好,就是在周末去布鲁塞尔的旧货市场,淘换古董邮票,尤其对中国清朝时期发行的“大龙邮票”,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痴迷。
钱卫国心中大定。
他立刻回到旅馆,让译电员给国内发了一封加急的加密电报。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请求‘龙票’支援,急!”
与此同时,佐藤一郎也从皮埃尔那里,得知了中国代表团的到来。
他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穷酸”的中国人,认为他们根本不可能拿出足够的美元来完成收购。
但出于一种职业的警惕,他还是加快了自己“凌迟”的节奏。
第二天,他就给皮埃尔下达了最后通牒,拿出了一份附加了大量苛刻条件的资产收购合同,逼迫他在四十八小时内做出决定。
“皮埃尔先生,”佐藤一郎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不带一丝感情,“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四十八小时后,这份报价将永久失效。到那时,我想我们会在破产法庭上,用更‘经济’的方式,来讨论这些设备的归属问题。”
这个消息,让钱卫国感到了巨大的时间压力。
他捏着话筒,手心渗出了汗。李大叶的预判精准得可怕,但现实的压迫感依然让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佐藤一郎的耐心已经耗尽,正面谈判桌上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必须按照李大叶的B计划,在佐藤一郎收网之前,先把最关键的“人”,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