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子还在震,但不再是无序的抖动,而是有节奏地一收一缩,像在呼吸。我把它搁在膝上,左手按着封泥,右手握着那粒金米——它还在跳,不是心跳,是某种更沉的东西,像是被压了千年的声音,终于找到了出口。
青梧没再进地窖。她守在上面,我知道她在。我不需要回头,她镇着乱流,我才能往下走。
我把金米放进新坛,倒进“凡尘醉”打底,又添了三勺从老李那儿换来的灵米酒基。酒刚入坛,表面就浮起一层灰雾,转眼炸开,坛身烫得握不住。第一次失败。
系统弹出红字:【禁止研发异酿,违者扣除功德。】
我没理。第二次加酒,减了灵米量,血从指尖滴进去,一滴,两滴。血丝缠住金米,酒液开始转清,泛出三重光晕——浅黄是今生,深褐是前世,最底下一层银白,是未竟之愿。
成了。
我给它取名“三生醉”。
第一坛封泥时,左耳那道疤猛地抽了一下,不是疼,是感应。系统后台流重新接通,一行灰字闪过:【检测到非标准愿力载体,标记为异常。】
我笑了。它知道出事了,但它还不懂发生了什么。
我把坛子搬到前厅,摆在案上。酒气不冲,却能钻人肺腑。我开坛,倒了一小杯,仰头喝下。
刹那间,眼前闪过一片桃林。老屋檐下挂着腊肉,灶台边坐着个女人,背影佝偻,正往锅里下面条。我没看清她的脸,可我知道那是我娘。现代的那个娘。不是这具身体的,是我的。
我喉咙一紧,差点咳出来。
这酒不只勾魂,它认执念。你心里最深的地方是什么,它就给你看什么。
我抹了把嘴,走出酒馆,把坛子往门口一放,大声喊:“新酒出炉,免费尝!喝完能看见你回不去的家。”
声音不大,但够响。
远处尘土扬起,一队商军正路过。铁甲压地,脚步齐整,领头的是个百夫长,腰佩铜刀,眼神扫过来,落在坛子上。
他们没停。
我也不急,又倒一杯,自己喝下,低声说:“娘……今年桃树开得早啊。”
声音很轻,带着点北地口音。
三名士兵脚步同时一顿。
百夫长皱眉:“走。”
可队伍乱了半拍。
我知道中了。那口音,是冀州北岭的,二十年前一场大旱,整村迁徙,如今活着的,只剩这几个老兵。
我拎起坛子,直接走到队列前,往地上一蹲,舀了一碗,递向最近那个士兵。
他没接。
我也不收,就举着,等。
十息之后,他伸手接了。
一饮而尽。
他站着没动,脸绷着,手却开始抖。然后,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我想回家……”他嗓子撕裂一样,“我不想打仗……我爹还在等我回去上坟……”
声音不大,可像刀子划破布。
旁边一人猛地抢过碗,倒满,喝下。
他也跪了。
“娘……我骗你说当了校尉……其实我连饭都吃不饱……”
第三个,第四个……碗在传,人一个个跪下。有人抱着枪,有人捂着脸,有人跪着嚎啕,像小时候丢了娘的那种哭。
百夫长拔刀,冲过来要砸坛子。
我坐着不动。
刀到半空,停了。
他盯着坛中酒影,眼神变了。他没喝,可他看见了什么。他的手在抖,刀尖垂地。
“你们……”他声音哑了,“你们都看见了?”
没人回答。只有哭声。
我低头,手按在胸口。愿力团在涨,不是一点一点,是轰地一下,像火堆里倒了油,猛地蹿高三倍。热流冲上头顶,左耳那道疤又开始发烫,可这次不是警告,是共鸣。
系统终于反应过来:【煽动军心,扰乱天序,功德-100。】
身体一震,胸口像被铁锤砸了一下,气血翻涌。可我笑出声。
它扣我功德,可它拦不住愿力。
它以为功德是奖惩,可它不懂,功德是计量单位,而愿力是火种。它越罚,越证明我踩对了地方。
百夫长终于动了。他把刀插回鞘,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不是投降,是行军礼。
“陈九。”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十五岁上战场,打了十二年。我不记得家门朝哪边开,可刚才……我看见我妹妹在门口等我,手里拿着半块饼。”
他抬头,眼眶红得吓人:“这酒,还能再给一口吗?”
我没说话,舀了一碗递过去。
他没喝,捧在手里,低头看着酒面。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封神榜不让他们回家,不是因为天道无情,是因为一旦他们想起自己是谁,就不肯再当炮灰了。
我又搬出第二坛。
士兵们自发围成圈,碗在传,哭声没停。有人喊娘,有人念名字,有人跪着磕头,说对不起没把兄弟尸骨带回去。
愿力团在胸口滚烫,像一块烧红的铁。我摸了摸怀里的金米,它也在发烫,回应着地底的震动。
地窖深处,那些被封印的残魂,正在醒来。
百夫长喝完那碗,没起身,就跪着问我:“你这酒,能让所有人都喝到吗?”
“不能。”我说,“它认执念。没心事的人,喝了只是醉。可只要心里压着事,再深,它也能挖出来。”
他点头,像是懂了。
远处传来号角声,是军营收队的信号。
他们该回去了。
没人动。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喝完,把碗轻轻放在地上,才缓缓起身。他们没列队,没喊口号,就这么一个个走,脚步散乱,背影佝偻,像突然老了十岁。
百夫长临走前回头看我:“明天……你还在这儿吗?”
“在。”我说,“只要还有人想回家。”
他走了。
我收坛,回屋,翻开账册,在“玄枢→操盘者”下面,写下新的一行:
“三生醉→火种已燃”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人心一醒,榜文自裂。”
刚合上账册,系统提示又跳出来:【任务偏离度67%,临近清除。建议:终止异动,回归正轨。】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好笑。
正轨?它说的正轨,是让这些人忘了家,忘了亲,忘了自己是谁,然后高高兴兴地死在战场上,名字刻上封神榜,魂魄锁进榜文里,永生永世当个无名神将?
我抬手,把账册翻到空白页,重新写:
“不封神。”
“不成圣。”
“只做人。”
写完,我把笔一扔,走到后院。
青梧站在地窖口,背对着我,发间梧桐叶微微发亮。她没回头,可我知道她在等。
“成了。”我说。
她没应声,只是抬手,轻轻一挥。地窖门开,台阶往下延伸,比之前更深。
我提着新酿的“三生醉”走下去。
空气越来越湿,酒糟味混着腥气,像是血干了很久的味道。走到底,我把坛子放进第三排,正对那坛裂了封泥的。
刚放下,坛身突然一震。
不是它在震,是地底在震。
我蹲下,手贴地面,感觉到一股脉动,从深处传来,一下,一下,像心跳。
青梧站在我身后,声音很轻:“它们在回应。”
“我知道。”我摸了摸左耳的疤,“它怕了。”
“可它还会来。”
“来就来。”我站起身,拍了拍手,“我不怕它清我功德。它越清,越说明我走对了。”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排酒坛。
我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金米,放在掌心。它还在跳,比之前更有力。我低头看它,轻声说:“下一个,想家的,会是谁?”
话音未落,坛子里的酒突然泛起波纹,一圈一圈,像是有人在底下轻轻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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