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横扫过来的瞬间，我听见骨头在体内错位的声音。
人道印贴在胸口，裂纹已经蔓延到边缘，像一张蛛网罩住了心口。我没能完全挡住那一击，身体砸进地砖，碎石擦过脸颊，火辣辣地疼。可我没倒下，撑着地，一寸一寸往前爬。
酒葫芦还在手里，歪着口，沾着血和酒渣。
刚才那口酒雾喷出去，星火照在巨人脸上，我看见了——它动了。不是表情，是那层层缠绕的锁链，微微震了一下。仿佛有东西扎进了它的脚底。
我咧了咧嘴，喉咙里全是腥气。
青梧趴在地上，手指抠着地缝，指节泛白。她没说话，可我知道她在做什么。那点残存的魂力，还在往地脉里送，像一根快要烧尽的灯芯，还在往外冒光。
陆压躺在不远处，眉心那道金乌烙印黯得几乎看不见了。他一只手撑地，想站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第三次，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出来，溅在掌心的愿力刀上。刀身嗡鸣，亮了一瞬。
“还没完。”他哑着嗓子说。
我低头，看着人道印。裂痕里渗着血，混着酒，往下滴。每一滴落下去，印面就颤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
我想起酒馆刚开那年，有个老兵喝醉了，趴在我柜台上哭。他说他不想成神，不想上天庭当差，就想回村看看老屋还在不在。他临走前在墙上刻了两个字：“回家”。
后来墙塌了，字也碎了。可我记住了。
我还记得山神坟前，青梧站在雨里，一动不动。她说她不是守墓人，是见证者。她守的不是坟，是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魂，有没有人记得他们。
还有那一叠请愿书，粗麻纸，歪歪扭扭的名字。第一个是当年砸过我酒馆的地痞，最后一个，是老李的孙子。
这些愿，都没被天道收过。它们散在人间，藏在酒气里，埋在土里，没人看得见。
但现在，它们在我手里。
我抓起酒葫芦，往人道印上倒。最后一点酒混着血，顺着裂纹流进去。印面猛地一烫，我闷哼一声，手没松。
“守墓的。”我回头，声音沙得不像自己的，“逃命的，被当成灰烬的……我们三个，够不够点一把火？”
青梧抬眼，看了我一眼，又闭上。她抬起手，把最后那片梧桐叶灰按进地缝。地面嗡地一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陆压撑着刀站了起来。他走过来，一脚踩在印边，一口金乌血喷在愿力团上。火光一闪，像一颗星落进了泥里。
“够。”他说。
我盘膝坐下，把人道印放在掌心。裂痕还在，可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在动。不是系统，不是天道，是我自己攒下来的那些东西——醉话、眼泪、血书、刻在墙上的名字。
我伸手，按进胸口。皮肤破开，血涌出来，顺着手指流进印里。
愿力团开始震。
第一股是老兵的愿——“李长风，想回家”。声音不大，可一出来，整个地脉都在共鸣。那不是求神拜佛的祈求，是一个人到死都没能踏进家门的执念。
第二股是山神的残念——“王三娘，要讨个公道”。厚重，沉闷，像山压下来。她不是为了香火，不是为了封神，她只是死前最后一口气还在问：为什么护界者不得轮回？
第三股是万民之愿——“赵九郎，不愿成神”。浩荡，杂乱，无数声音叠在一起，有哭的，有笑的，有骂的，有求的。他们不恨天道，也不信神仙，他们只是想自己选一次。
三股愿力撞在一起，像三股不同的风搅进了同一个瓶子。愿力团剧烈晃动，人道印裂纹扩大，几乎要碎。
“稳住！”陆压低吼，刀插进地，金乌火顺着刀身蔓延，形成一道环，把我们围在中间。
青梧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听魂术……开。”
她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扎进愿力团里。她不是在喊，是在唤。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唤，像母亲唤孩子回家。
李长风……王三娘……赵九郎……
每叫一个，愿力团就震一下。渐渐地，那三股力量不再冲撞，开始绕着人道印转，像三条河，慢慢汇成一条。
我咬牙，把心口的血往印里灌。疼得厉害，可我没停。我知道，这一缕愿力，不能靠系统给，不能靠天道批，它得是活人自己长出来的。
不是顺从的功德，是挣扎的愿。
终于，愿力团静了下来。
一道光从印心升起，极细，极亮，像一根金线，从裂痕里缓缓抽出。
我伸手，握住它。
那不是力量，是温度。像是有人在你耳边说：“我在。”
我抬头，看向那个由锁链堆成的巨人。它还在，高得看不见头，名字挂满铁链，一声不响。
可我知道，它在等。等我下一步。
我站起身，腿还在抖，可手没松。金线缠在指尖，顺着我的手臂往上爬，最后绕进人道印。
“我陈九。”我开口，声音不大，可整个酒馆都听得见，“不封神，不成圣，只做人。”
我抬手，将人道印狠狠按进心口。
血喷出来，染红衣襟。
金线从印中射出，细得几乎看不见，直奔巨人脚踝而去。
它缠了上去。
就在那一瞬，巨人动了。
不是攻击，是停。
锁链不再舞动，悬在半空。那层层叠叠的名字，也静了一瞬。
然后，我听见了。
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铁链，第一次被什么东西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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