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还在烧,像有根烧红的针插在骨缝里。我靠在门框上,手指按着那道旧疤,一寸一寸往下压,试图用疼盖过那股从颅内往外钻的灼热。坛子静静立在堂前,封泥没动,可我能感觉到它在震——不是声音,是愿力团在胸口那一片虚空中,轻轻跳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火苗。
童子躺在长凳上,呼吸平缓,腰间的红绣球裂了道缝,黑线仍扎进皮肉,一跳一跳。青梧进了地窖,门关了,没回头。我盯着那坛“破禁酿”,没动。
系统提示还在闪:【功德-100,雷罚倒计时:七日】。我闭眼,把那串字甩开。功德是假的,雷罚是真的,可现在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反倒让我看清了一件事——它怕的不是我查榜,是怕我看出它在骗人。
我摸出酒葫芦,倒了一滴“破禁酿”在指尖,低头把酒抹进左耳的伤疤。
酒一沾皮,整条神经猛地一抽,像是有把刀从耳道直插进脑。我咬牙撑住,眼前骤然一黑,随即,一串灰白文字在意识深处闪了出来:
【魂魄“童子甲”——状态:封存中(伪湮灭)】
字只闪了一瞬,立刻被抹去。但我看清了。
“封存中”。
不是“已湮灭”,不是“魂消”,是“封存”。系统说魂灭了,功德扣了,任务完成了,可它没说,那魂还在,被钉在榜上,活生生压着,不让散,也不让醒。
我慢慢直起身,手从耳朵上挪开。酒液顺着耳廓滑下来,带着一丝铁锈味。愿力团又震了一下,比刚才更明显,像炭火被吹了一口风。
它不知道我在看后台。
它以为我只能看到它给我的提示,可它忘了,雷伤不是白留的。那天被天道劈中,不只是伤了肉身,是把它的数据流也烙进了我的神经。只要我还能疼,只要我还能用愿力去撞那道伤,就能从裂缝里,偷看一眼它不想让我看的东西。
我转身走进后堂,从柜底翻出一本旧账册。纸页发黄,边角卷起,是青梧来之前我就在记的。我撕下一页,用炭条在上面写:
“榜说湮灭→实为封存”
“魂未死→意未消”
“愿力生→在觉醒”
写完,我把纸贴在后墙。墙是土坯的,粗糙,裂了几道缝。纸贴上去,风一吹就抖。我不去管它。
现在问题来了——系统认“任务完成”,不认“魂醒”。它觉得魂被封了就是死了,功德照扣,雷罚照落,可只要没人去碰那层封,它就不会警觉。那如果,我能让人自己醒过来呢?不是靠我破禁,是靠他们自己的执念,烧穿那层榜印?
我需要一个试验。
不能是童子。他已经被锁死,一动就牵连红绣球,搞不好直接引爆雷罚。也不能是山神。他们的执念太重,一碰就是千魂哭,压不住。我得找一个还没上榜、魂体完整、执念清晰,但又不至于一醒就炸的。
我想到了野猪精。
他常来蹭酒,一身横肉,脑袋不大灵光,可记性不差。前些日子还嚷嚷说山里有头母猪等他回去成亲,被截教巡山的抓了,说他妖气不纯,得送去填榜。他逃了,躲到我这儿,天天喝“凡尘醉”解闷。
我走出门,风从山口灌进来,吹得红布旗啪啪响。我抬头看了眼,旗杆没动,可旗子在抖——不是风,是地脉在颤。愿力乱流又起了,青梧在下面压阵。
我顺着小路往下走,到了半山腰那片乱石滩。野猪精就窝在石缝里,四仰八叉,肚皮朝天,鼾声如雷。我走过去,一脚踹他脚心。
他一个激灵蹦起来,獠牙一龇:“谁?!”
“我。”我把酒葫芦晃了晃,“新酒,要不要尝?”
他眯眼看了会儿,认出我,咧嘴笑了:“陈哥!你可算来了!我都快闷死了!”
“喝吗?”
“喝!当然喝!”他一把抢过葫芦,仰头就灌。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胸口,他也不擦,一口气喝了小半坛,抹了把嘴,“爽!这味儿,比上次还冲!”
我盯着他。
他打了个酒嗝,眼神开始发直。忽然,身子一僵,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
“我不想成神……”他喃喃道,“我不想上天庭……我媳妇还在山里等我……她说要给我生一窝崽子……我不想当什么破神将……我想回家……”
声音越来越抖,带着哭腔。他双手抱头,指甲抠进头皮,眼眶发红,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屏住呼吸。
脑中系统——静的。
没提示,没警告,没功德扣除。
可愿力团在涨。
那团光原本如豆火,现在像被风鼓了一下,微微发烫,边缘开始发亮。我闭眼细察,愿力流里,竟有一丝极细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回家……”
是他的执念。
不是我灌的,不是我引的,是他自己喝醉了,心里那道压着的坎,被酒掀开了。而系统——什么都没做。它不认为这是“扰乱天序”,不认为这是“唤醒亡魂”,因为它根本没把这当回事。一个野猪精的哭诉,在它眼里,不过是酒后胡言。
可愿力在涨。
我睁开眼,看着野猪精跪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他皮糙肉厚,魂也结实,没散,没崩,只是醒了一瞬,把压在底下的念想,吐了出来。
我慢慢蹲下,把手放在他肩上。
“听见了。”我说,“你媳妇在等你。”
他抽噎着抬头,眼睛通红:“陈哥……我……我不是想当神……我只是……不想被他们抓走……”
我点头:“我知道。”
我扶他坐下,从怀里摸出那粒泛金光的米,轻轻放进他手心。
“拿着。”我说,“下次他们再来抓你,你就把它吞了。它会帮你记住你是谁。”
他傻愣愣看着米,又看我:“这……能行?”
“能。”我说,“只要你还记得痛,就没人能把你变成空壳。”
他把米攥紧,塞进怀里,抹了把脸,笑了:“陈哥,你真是个好人。”
我没说话,只拍了拍他肩膀,起身往回走。
风更大了,吹得衣角猎猎响。我走回酒馆,推门进去,把“破禁酿”坛子搬到墙角,用布盖上。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支空坛,坛身无字,封泥未动。
我把它放在那张写着三行字的墙下。
“系统认‘任务完成’,不认‘人心觉醒’。”我低声说,“那我就用它的规则,养我的火。”
我打开酒葫芦,倒了一滴酒在坛口。
酒落进去,没响,也没溅。
可坛身,轻轻震了一下。
我伸手摸了摸左耳的伤。
不烫了。
可那根埋在骨里的针,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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