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建生正要转身锁门,听到孙福的声音,疑惑地回过了头。
他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几分不解和焦急。
“孙老弟,还有什么事吗。”
“我这边是真的十万火急。”
孙福没有多言,只是朝他招了招手,然后率先走进了旁边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子里。
聂建生虽然心急如焚,但出于对孙福的信任,还是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
巷子里,孙福见四下无人,便将自己背来的布袋子放了下来。
他解开袋口,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捧出了一样东西。
当那东西完整地暴露在聂建生眼前时,他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
那是一株品相好到极致的野山参。
整株人参足足有小孩的胳膊那么粗壮,根须完整,芦碗紧密,体态优美,仿佛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最惊人的是,它通体都散发着一股鲜活的生命气息,上面的泥土甚至还带着湿润的潮气,就像是刚刚才从地里挖出来的一样。
聂建生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那株人参上,一动也不动。
他的嘴唇开始哆嗦,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下一秒,这个在古董行里见过无数风浪的男人,竟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朝着孙福跪了下去。
孙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去扶。
“聂老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聂建生却死活不肯起来,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当场就哽咽了起来。
“孙老弟,你,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
他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尽的感激。
“我娘,我娘她老人家病重垂危,就靠着一口气吊着。”
“医生说,只有找到年份足够的老山参,才能吊住她的命,可我找遍了所有门路,都没能找到好的。”
“我这次回港城,就是回去,回去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聂建生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看着孙福手里的那株人参,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的仙丹。
“你这根参,就是我娘的救命药啊。”
“孙老弟,你救了我娘的命。”
孙福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如此失态。
他心里也有些感慨,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竟然真的帮上了聂建生的大忙。
他将聂建生从地上拉了起来。
“聂老板,你快别这样,这也是凑巧了。”
聂建生站起身,情绪依旧激动。
他二话不说,就从自己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就塞进了孙福的手里。
“孙老弟,大恩不言谢。”
“这里是一千块钱,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一千块。
孙福的手一抖,差点没把那沉甸甸的油纸包给扔了。
在这个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二三十块的年代,一千块钱,简直就是一笔不敢想象的巨款。
他连忙就要推辞。
“聂老板,这太多了,我不能要。”
聂建生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态度无比坚决。
“跟我娘的命比起来,这点钱算什么。”
他郑重地拍了拍孙福的肩膀,眼神里满是真诚和感激。
“孙老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聂建生的亲兄弟。”
“等我处理完家里的事,一定回来找你,到时候咱们兄弟俩,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说完,他接过孙福手里的人参,用布小心翼翼地包好,珍而重之地放进自己的包裹里。
然后他对着孙福重重地一抱拳。
“兄弟,我走了,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车站的方向飞奔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孙福一个人站在巷子里,手里捏着那个沉甸甸的油纸包,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打开油纸包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沓厚厚的十元大团结,整整齐齐的一百张。
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声,自己这运气,也确实是太好了。
有了这笔钱,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再为吃穿发愁了。
他将钱小心地收好,心里的底气也足了不少。
他转身去了黑市,大手笔地扯了好几块结实耐磨的棉布,又买了一大包崭新的棉花。
他打算回去让林巧巧给姑姑和表妹,一人做一身厚实暖和的新棉衣。
从黑市出来,孙福正准备往回走,却迎面碰上了一个熟人。
正是黑市的头头,卫虎。
卫虎一看到孙福,眼睛就亮了,几步就走了过来。
“孙兄弟,可算碰着你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上次你说的那个青菜的事,你看啥时候能给我送点过来。”
孙福一听这话,才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
他光记着给钱经理那边送菜,竟然把答应卫虎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尴尬。
“哎呀,卫大哥,你看我这记性。”
“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几天家里事多,给忙忘了。”
他连忙保证道。
“你放心,明天,我明天一早就给你送过来,保证是最新鲜的。”
卫虎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笑着点了点头。
跟卫虎告辞之后,孙福便急急忙忙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赶去。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不远处的街角,一个穿着打补丁旧衣服的年轻姑娘,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姑娘,正是孙家村的知青,王雯雯。
她今天来镇上,是给远在城里的父母寄信的。
信里的内容,无非就是哭诉自己在乡下的日子有多苦多累,求父母赶紧想办法,把她从这个鬼地方给运作回去。
可就在刚才,她在邮局对面的巷子口,亲眼目睹了孙福和聂建生交易的全过程。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穿着体面的港城老板,将一沓厚得吓人的钱,塞到了孙福的手里。
一千块钱。
王雯雯的心脏,到现在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整天跟泥腿子打交道的乡下农民,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拿出那么珍贵的人参,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赚到一千块钱。
这笔钱,足够一个城里工人不吃不喝干上好几年了。
王雯雯再想到自己,每天累死累活地挣工分,到了年底也分不到几个钱,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买一件新衣服了。
强烈的对比和巨大的冲击,让她心里那份想要逃离这里的念头,瞬间就变得更加疯狂。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孙福远去的背影,眼神里渐渐地浮现出一丝算计和渴望。
如果,如果自己能跟这个孙福扯上关系。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再也不用过这种苦日子了。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底生了根,便如同疯长的野草一般,再也无法遏制。
王雯雯的心思,彻底活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