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被人一把推开。
“吱呀”一声,又长又涩。
灶房里,一盏灯火。
周芸娘的手指捻着针线,停住了。
旁边的沐晴霜也抬起了头,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她们的脸齐齐转向门口。
发现是李夜和李猛回来了。
两个女人下意识的一起起身迎接,脸上的笑容还没等绽放,就忽然像是瞥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门里透出的那点昏黄光线,照不清院子里的全貌。
只照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得很慢,很沉。
他们身上沾满了东西,黑乎乎的,是血,也是泥。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着男人的汗味,像一堵墙,撞了进来。
周芸娘的鼻子抽了抽,胃里有点不舒服。
接着,她们看清了。
两人肩上,扛着一个东西。
一个用粗树干和藤条扎成的简易担架。
担架上,绑着一头野猪。
黑黢黢的,像一座小山。
那玩意儿太大了,大到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即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也散发着一股让人心头发毛的凶悍气息。
这还没完。
李猛完全走进院子,为了放下担架,他侧过身子。
周芸娘和沐晴霜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猛地瞪大了。
李猛的背上,竟然还用藤条捆着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都是血,衣服烂成了碎布条,和血肉粘在一起。
脑袋软软地耷拉在一边,随着李猛的动作晃荡。
看不清脸。
不知是死是活。
“啊!”
沐晴霜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她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像一张白纸。
她一步退到周芸娘身后,两只手死死抓着姐姐的衣角,整个身子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周芸娘的脸也白了。
她的心“怦怦”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但她的目光,却死死地越过了那头骇人的野猪,越过了那个血人,落在了最前面的李夜身上。
李夜的脸,在门里透出的光影里,一明一暗。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慌乱。
那双眼睛,沉静得好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周芸娘看着李夜的眼睛,那颗狂跳的心,竟然慢慢地稳了下来。
她知道,只要这个小叔子在,天就塌不下来。
“嫂子,别害怕,这是我们俩从山上救的人。”
李夜开口。
接着,他和李猛对了一下眼神,随即两人一齐用力,将担架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去烧一大锅热水。”
“再找些家里最干净的麻布。”
“还有,把那坛最烈的烧刀子拿来。”
“快!”
周芸娘几乎是本能地,立刻应了一声:“欸!”
她拉着还在发抖的沐晴霜,转身就冲进了灶房。
恐惧还在。
但她的手脚已经不听恐惧的使唤了,只听李夜的。
院子里。
李夜走到李猛身后,伸手,开始解那些藤条,不出三两下,就全解开了。
他让李猛弯下腰。
两人合力,一个托头,一个抬脚,将那个浑身瘫软的血人,抬进了草棚。
家里都住了人,实在没有安置他的地方。
幸好现在是夏天,草棚也能住人。
李夜先让李猛扶着血人,他把之前淘汰下来的破门板平放在地上。
“来,猛子,把人放这上面。”
李猛点头,把血人平放在了破门板上面。
“猛子,去把院门关好,用门栓顶上。”
李夜吩咐道。
“然后你就守在院子里,哪儿也别去。不管谁来敲门,都别开,就说我们已经睡下了。”
“好!”李猛重重地点头。
他现在对李夜的话,已经到了盲从的地步。
夜哥说的,就是对的。
灶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声。
很快,周芸娘端着一个木盆,从灶房里快步走了出来。
沐晴霜跟在后面,抱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麻布,另一只手还提着一坛子土烧刀子。
两人低着头,不敢看那个血人,快步走了进来。
李夜已经找到了一把剪刀。
随即,他半跪在桌板旁,“咔嚓,咔嚓”,一剪刀一剪刀地,剪开那些被血浸透、凝结成硬块的破烂衣物。
当衣服被完全剪开,伤口彻底暴露在灯火下时。
沐晴霜只看了一眼,就“呜”的一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猛地扭过头去。
那是一道从左边肩膀,一直斜着劈到右侧腰腹的巨大刀伤。
伤口太深了,皮肉向两边翻开,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头。
伤口周围的血肉,已经开始发黑、发紫。
周芸娘也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酸水涌到喉咙口。
但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用疼痛逼着自己,不准移开视线。
她看到李夜伸出两根手指,在那恐怖的伤口边缘,轻轻地按压。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
军刀创伤。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北疆边军的制式军刀-“破锋”。
他的两个哥哥参军时,两个人发过这样一把刀,他见过一次。
这种刀,就是为了杀人而生的。
伤口齐整,入骨三分。
是战场上的杀人技。
这人,是兵。
而且,是精兵。
手上的老茧,虎口的厚度,是常年握刀握枪磨出来的。
救他,是天大的麻烦。
但,也可能是天大的机遇。
赌了!
“布给我。”
李夜头也不抬地指挥道。
“你帮我把水盆端近些,就放我手边。”
“哦,好。”周芸娘立刻回过神,顺从地跪坐下来,将沉重的木盆放在李夜手边。
她离得很近。
近到能清晰地看到李夜专注的侧脸。
看到他额头上因为用力而渗出的细密汗珠。
看到那双在血污和烂肉中从容不迫的手。
那股混杂着汗水、血腥和泥土的强烈男人气息,蛮横地钻进她的鼻腔。
这一次,她没有觉得恶心。
反而让她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李夜拿起一块麻布,浸入滚烫的热水,然后用尽全力拧干。
他开始擦拭伤口。
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将伤口边缘的血污、泥土和碎肉,轻轻地蘸掉。
然后,他拔开了那坛烧刀子的泥封,没有犹豫,将酒坛倾斜。
烈酒,直接浇在了那道翻开的伤口上。
“滋啦……”
那昏迷的汉子,整个身体猛地一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喉咙里,发出一声变了调的闷哼。
他被这一下,活活痛醒了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先是茫然,直勾勾地看着黑乎乎的屋顶。
随即,剧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块石头。
“忍着点。”
“这酒性烈,能杀伤口里的毒气。想活命,就别乱动。”
那汉子死死咬紧牙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从他的额头滚落,浸湿了身下的桌板。
但他真的就没再动弹一下。
只是那双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李夜没有理会他的眼神。
他继续用麻布沾着热水和烈酒,一点一点地清理着伤口。
他的动作专业、高效,没有一丝多余。
在他眼中,这只是一场标准的战地急救。
但在周芸娘和那汉子眼中,这简直是神乎其技的医术。
那汉子忍着一波又一波的剧痛,看着李夜专注而冷静的侧脸,眼中的警惕和凶狠,稍稍松动了一丝。
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戒备所取代。
“多谢壮士…搭救。”
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开口。
“我是个猎户。进山打猎,倒霉遇上了一伙山匪,拼死才逃了出来。”
李夜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山匪?
他心里冷笑。
哪路山匪,用的是军队里的制式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