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台的狼烟，让整个南充县兵营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混乱之中。
老兵们咒骂着，手忙脚乱地穿戴着早已破旧不堪的皮甲；新兵们则像没头的苍蝇，脸色煞白，有的甚至连自己的兵器都拿不稳。
“都慌什么！给老子集合！”
陈黑狗用牛皮鞭狠狠抽打着地面，试图稳住军心，但连他自己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陆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迅速穿戴好分发下来的皮甲，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整个兵营的动向尽收眼底。
所谓的集合，不过是将士兵们乱糟糟地聚集在操场上，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喊着话，却没有一个有条理的指令。
防御布置呢？后勤准备呢？斥候派遣呢？
什么都没有。
陆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靠这样的军队去抵御凶悍的羌人骑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很快，县尉大人，一个挺着啤酒肚、面色发白的中年人，在亲兵的簇拥下登上了点将台。
“弟兄们！”县尉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北边烽火台传来消息，有一股约百人的羌人游骑，正朝我南充县而来！他们是豺狼，是魔鬼！我们身后，就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的家园！我们退无可退！”
他慷慨激昂地进行着战前动员，但效果甚微。台下的士兵们，眼中更多的是恐惧，而非战意。
“陈黑狗！”县尉喊道。
“末将在！”陈黑狗一个激灵，连忙出列。
“命你率领本部五十人，即刻前往东门，协助城防！记住，只许死守，不许出击！”县尉下令道。
“遵命！”
东门？
陆明心中一动。南充县城依山而建，西、南两面是峭壁，北门是主城门，最为坚固，防御力量也最强。
唯独东门，地势相对平缓，且年久失修，是整个城防最薄弱的环节。
羌人虽然凶悍，但不蠢。如果他们真的要攻城，最有可能选择的就是东门。
县尉让陈黑狗这个一看就没什么实战经验的队正，带着一群新兵蛋子去守最危险的东门，这其中怕是有猫腻。
陆明想起了武清盈的忠告“不争口舌，只看实利”。
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跟在队伍里，朝着东门进发。
到了东门城墙上，眼前的景象让陆明的心彻底凉了半截。
城墙低矮，墙砖多有风化脱落，守城的器械，如滚石、擂木，数量少得可怜。
陈黑狗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色铁青，对着手下的士兵破口大骂，命令他们赶紧搬运石头，准备防御。
士兵们乱哄哄地忙碌起来，但毫无章法，效率极低。
陆明站在城垛旁，眺望着远方。
他快步走到陈黑狗身边，压低声音，恭敬却又急切地说道：“队正大人！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陈黑狗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吼道。
“队正大人，羌人善骑射，若我们都挤在城墙上，只会成为他们的活靶子！”
“依学生之见，我们应将人手分为三组！一组留在城头，负责投掷滚石檑木，但人数不宜过多，要利用城垛隐蔽。二组在城墙下，随时准备增援，并用弓箭进行压制。最关键的是第三组！”
陆明顿了顿，见陈黑狗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才继续说道：“东门外五十步有一片低洼的灌木丛，地势复杂，骑兵难以展开。我们可派一小队精锐，埋伏其中。”
“待羌人攻城受挫，士气稍降之时，从侧翼杀出，攻其不备！即使不能重创，也能打乱他们的阵型，为我们争取喘息之机！”
陈黑狗愣住了，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带了几年兵，陆明这番话条理清晰，分工明确，远比他那套乱吼乱骂高明得多。
他狐疑地打量着陆明：“你一个书生，懂这个？”
“学生……喜欢读些兵法杂书。”陆明低头道。
陈黑狗沉吟片刻，眼下的局势，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了。他一咬牙，喝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你，就去带第三组，去给老子埋伏好！要是出了岔子，老子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遵命！”这正是他想要的。留在城头是死靶子，去灌木丛埋伏，虽然危险，但主动权却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他立刻挑选了十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新兵，其中就包括那个昨夜被他抓住的小偷。
在带着人下城墙的间隙，陆明的思绪却飘向了另一个更深远的问题。
战争，打的是后勤。
就算这次能侥幸守住，南充县的粮食储备，能撑多久？
大乾皇朝风雨飘摇，朝廷的赈济粮遥遥无期。一旦被长期围困，城内必将发生饥荒。
民以食为天。没有吃的，再坚固的城池，也会从内部崩溃。
他想起了前世的一种作物。
高产，耐旱，对土壤要求不高，而且可以块茎繁殖，极易推广。
土豆！还有红薯！
这两种作物，如果能在大乾皇朝推广开来，别说一个小小的南充县，整个天下的饥荒问题，都能得到极大的缓解！
他必须把这个信息，告诉武清盈！
她虽然只是一个流民女子，但陆明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比任何人都有能力，也有可能找到这两种东西。
趁着埋伏前的片刻喘息，陆明撕下一块衣角，用木炭飞快地在上面画着。
他画下了土豆的植株、花、叶，以及埋藏在土里的块茎模样。又在旁边画了红薯的藤蔓和果实。
他一边画，一边在旁边用最简洁的文字进行标注：“此物名土豆，此物名红薯，根茎可食，产量极高，耐瘠薄。请娘子务必留意，若能在山野乡间寻获类似植株，乃我南充县，乃至天下百姓之幸！”
写完，他将这块布条小心翼翼地折好，交给那个被他放过一马的小偷，低声嘱咐道：“赵三，这是我家书，你找个机灵点的孩子，替我送回把子村，交给我娘子武清盈。事成之后，我保你这次能活下来，以后还能吃饱饭！”
那叫赵三的小偷看着陆明坚定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布条贴身藏好，悄悄溜走了。
做完这一切，陆明才松了口气。
他抬起头，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排黑点正在迅速扩大，滚滚而来。
羌人骑兵，到了！
陆明握紧了手中的朴刀，对身后的九个新兵低声喝道：“都藏好了！听我号令行事！今天，我们一起，活下去！”
为了自己，为了城里的武清盈。
这一战，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