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堪称戏剧性的聚餐，最终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散场。
没有人再去追问唐柔。
秘密被揭开的瞬间，她整个人就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缩回了最安全的壳里。
她只是低着头，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速写本，对所有人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便匆匆离开了包厢。
背影仓皇，甚至带着一丝逃离的意味。
李明没有留她。
他只是在她起身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明天上午十点，我去你工作室找你。”
唐柔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算是默认。
……
第二天。
上午，九点五十分。
李明站在一栋极具设计感的写字楼下。
这里是深圳的艺术设计园区，每一栋建筑都像是一件艺术品。
而唐柔的“Morpheus”工作室，就位于最核心区域的一栋楼里，占据了视野最好的顶层。
和昨天那个穿着皱巴巴T恤，胡子拉碴的落魄男人不同。
今天的李明，至少把自己收拾干净了。
他刮了胡子，换上了萧焰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一件还算挺括的白衬衫，虽然依旧掩盖不住满身的疲惫和沧桑，但至少，看起来不再像个流浪汉。
工作室的入口，是一扇沉重的，由一整块原木制成的自动门。
没有招牌，只有一个低调而复杂的，由几何与飞鸟组成的金属Logo。
和她速写本上的一模一样。
李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巨大的空间，通透，明亮。
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轮廓。
室内是极简的工业风，水泥灰的地面，裸露的金属管道，但每一个角落，又点缀着充满生命力的绿植和温暖的木质家具。
废墟与新生。
这里，就是她理念的实体化。
“先生，您好，请问您找谁？有预约吗？”
一个清脆干练的女声，在前台响起。
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李明。
她是唐柔的助理，Cici。
“我找唐柔，”李明平静地回答，“我叫李明，跟她约了十点。”
“李明？”
Cici在面前的平板上划了几下，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抱歉，先生。唐总今天的预约名单里，没有您的名字。”
她的语气，礼貌，但疏离。
每天想来攀关系，套近乎的人太多了。
有自称是唐总小学同学的，有说是她远房亲戚的，甚至还有拿着一张模糊合影就说是她初恋的。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收拾得还算干净，但身上那件衬衫的袖口，已经有些磨损了。
一看就不是和她们活在一个世界的人。
“可能是她还没来得及录入，”李明解释道，“是昨天约好的。”
“先生，我们唐总所有的行程，都会提前一天由我确认。如果我这里没有，那就代表没有这个预约。”
Cici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脸上的职业假笑也淡了下去。
“如果您没有其他事，请回吧，不要影响我们正常工作。”
她已经做出了“请”的手势。
李明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Cici身后，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
他知道，唐柔就在里面。
“我跟她真的有约。”
“先生！”Cici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我再说一遍，唐总很忙，没有时间见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您再不离开，我就要叫保安了。”
工作室里其他埋头工作的设计师们，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抬起头，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些目光，混杂着看热闹，以及一丝不易察【表情】【表情】【表情】【表情】【表情】【表情】【表情】的鄙夷。
李明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不请自来，妄图闯入上流社会舞会的，落魄小丑。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你只要告诉她，我是李明。”
“她会见我的。”
Cici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你是谁？保安！”
她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
很快，两个穿着黑色制服，身材高大的保安快步走了过来。
“Cici姐，什么事？”
“把这位先生‘请’出去。”Cici冷冷地吩咐道。
两个保安一左一右，立刻就要上来架住李明的胳膊。
整个工作室的人，都在看着这一幕。
就在保安的手，即将触碰到李明身体的一瞬间。
那扇磨砂玻璃门，开了。
唐柔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亚麻连衣裙，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被外面争吵打扰的不悦。
她皱着眉，看向门口的闹剧。
她的目光，在李明身上停留了一秒。
然后，就移开了。
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显然，她并没有认出这个胡子刮干净了的“故人”。
“怎么回事？”她问自己的助理。
“唐总，”Cici立刻上前，指着李明，语气里充满了厌恶，“这个人非要闯进来，说跟您有预约，我查了根本没有，赶都赶不走。”
唐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看向李明，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冷意。
“先生，我不认识你。”
保安的手，再次伸了过来。
这一次，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李明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推着，向后踉跄。
他知道，如果再不说点什么，他今天就会被像垃圾一样，丢出去。
他的所有计划，他的“理想国”，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在被彻底架出去之前，他放弃了挣扎。
他只是看着唐柔，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的，平静的语调，轻轻地说了一句：
“阿橘，最喜欢吃海鲜市场的，那个日本牌子的，金枪鱼罐头。”
保安的动作，停住了。
Cici脸上的嘲讽，凝固了。
整个办公室的窃窃私语，消失了。
唐柔的身体，猛地一震。
仿佛有一道电流，从她的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她脸上的冰冷，瞬间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剧烈的震惊。
阿橘。
那是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在学校后街喂养的一只流浪橘猫。
而那个牌子的鱼罐头，很贵。
每次，都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学长，笑着从生活费里省出来，买给它的。
这个名字，这个细节，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
瞬间，击穿了十年光阴。
击穿了所有的阶级壁垒和身份隔阂。
“……都住手。”
唐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挥了挥手，让保安和助理都退下。
然后，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李明的面前。
她重新打量着他。
这一次，她终于从这个疲惫的中年男人脸上，看到了记忆深处，那个属于白衣少年的轮廓。
她的表情，变得无比复杂。
有震惊，有怀念，有疏离，还有一丝她自己都说不清的，狼狈。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句公事公办的开场白。
她将李明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所有好奇的视线。
“学长，我很忙。”
她的第一句话，带着职业性的冷淡和距离感。
“你只有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