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合拢。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也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光鲜亮丽的，属于Morpheus的成功王国。
门内，是李明一个人，面对着这个王国的女王。
“学长，我很忙。”
唐柔坐回自己那张巨大而空旷的办公桌后，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旧情。
“你只有五分钟。”
李明的心，沉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的唐柔。
一身素白的连衣裙，干净，疏离。
她甚至没有给他倒一杯水。
这里不是学妹的画室，是唐总的办公室。
时间，是用秒来计费的。
五分钟。
李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没有时间寒暄，没有资格追忆过去。
他必须在三百秒内，把一团名为“妄想”的火焰，种进眼前这个已经被现实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天才的心里。
“我们想做一个‘理想国’。”
李明的语速很快，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
“一个给所有在现实中坠落，但梦想未死的失败者，提供东山再起机会的孵化器。”
“我们的团队，有曾经华尔街最顶尖的操盘手，有写出过爆款游戏的核心程序员，有国内最早一批做社交产品的产品经理……”
他一口气，将所有人的身份和盘托出。
每一个，都曾是响当当的名字。
每一个，现在都一无所有。
“我们缺一个地方，一个能把这些人重新凝聚起来的大本营。”
“它不能是一个冰冷的办公室。”
“它必须是一个精神图腾。”
“就像……”李明顿了顿，看着唐柔，“就像你设计的那些作品一样，在废墟之上，建立神殿。”
他说完了。
用了一分三十秒。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唐柔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被那些曾经辉煌的名字所震惊，也没有被“理想国”这个虚无缥缈的词所打动。
她就像一个最资深的投资人，在听一个最不靠谱的初创团队，画一张最大而无当的饼。
李明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他看到唐柔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轻轻划了几下。
然后，她将平板转向了李明。
屏幕上，是一份制作精良的报价单。
最上面，“Morpheus工作室设计服务报价”的字样，刺痛了李明的眼睛。
而下面，那一长串的服务项目和费用，最终汇总成了一个数字。
一个足以让任何理想都瞬间粉身碎骨的，天文数字。
“学长。”
唐柔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
“情怀不能当饭吃。”
“我的设计理念，是废墟新生，没错。”
“但前提是，你要先买得起那片废墟，并且，付得起我的设计费。”
她指着屏幕上的那个数字。
“这个，是起步价。”
“我的设计费，你们付不起。”
轰！
现实，以一种最商业，最标准，最无可辩驳的方式，给李明判了死刑。
没有任何嘲讽。
没有任何鄙夷。
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就像在说，今天的汇率是多少，明天的天气怎么样。
这种平静，比任何羞辱都更让人无力。
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外，响起了助理Cici礼貌而催促的敲门声。
“唐总，您和环球地产的会议，还有十分钟开始。”
时间，在催促。
现实，在驱逐。
李明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
他输了吗？
不。
他还没有出最后的底牌。
他没有再去看那个冰冷的报价单。
也没有去争辩什么理想的价值。
他只是沉默着，弯下腰，拉开自己那个破旧的，与这间办公室格格不入的背包拉链。
唐柔以为他要走了。
她甚至已经准备说一句“慢走，不送”。
但，李明没有起身。
他从背包里拿出来的，不是什么商业计划书，也不是什么资产证明。
而是一张，被小心翼翼夹在书里，已经泛黄卷边的……画纸。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
将那张画纸，轻轻地，铺在了冰冷的桌面。
铺在了那份八位数的报价单旁边。
那是一张大学时期的作业。
画的是一个天马行空的阁楼。
有从天窗垂落的星辰吊灯，有可以滑行的巨大书架，墙壁上画满了宇宙飞船和远古巨兽。
风格稚嫩，却充满了无所畏惧的想象力。
右下角，是那个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由几何与飞鸟组成的Logo。
Logo旁边，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梦想者阁楼”。
唐柔的目光，在触碰到那张画纸的瞬间，凝固了。
她脸上的所有职业化，所有冰冷，所有疏离，在这一刻，寸寸龟裂。
那个叱咤风云的“Morpheus”，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许多年前，在画室里，因为一个大胆的构思而被老师批评，却被学长拍着头说“这是天才之作”的，小女孩。
李明看着她。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进了时间的缝隙里。
“我不是来买你的设计的。”
他的手，轻轻点在那张旧图纸上。
“我是来邀请你，一起完成我们当年，未完成的作品。”
寂静。
足以让空气燃烧的寂静。
唐柔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图纸，仿佛要把它看穿。
那些被她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的，最炽热，最纯粹，最不计成本的梦想，像是被解开了封印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用金钱和名誉筑起的所有堤坝。
她的手，在桌子下面，悄悄攥成了拳。
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许久。
久到门外的助理Cici，几乎要忍不住再次敲门。
唐柔终于动了。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李明。
那张惨白的脸上，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震惊，怀念，挣扎，还有一丝……狼狈。
最后，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些翻涌的情绪，重新压了下去。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已经恢复了些许冷静。
“口说无凭。”
她站起身，隔着巨大的办公桌，直视着李明。
“带我去看看你的‘理想国’。”
“还有你的‘国民’们。”
她一字一顿，像是在下一个赌上一切的战书。
“如果他们……配得上这个名字。”
“我的设计，分文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