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但沈语馨的私厨里，气氛比下雨时更加阴沉，湿冷。
唐柔已经走了很久。
那句“一文不值”的宣判，却像是幽灵一样，盘踞在长桌上空，盘踞在每个人的心头。
没有人说话。
萧焰的拳头，还保持着被李明按住时的姿态，手背上青筋暴起。
老K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那段他引以为傲的代码，此刻却像是一篇无人能懂的悼词。
林薇的眼圈依旧是红的，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仿佛要在那片小小的水面里，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洞。
沈语馨在默默地收拾着茶具，动作很轻，却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每一次声响，都像是在敲打众人脆弱的神经。
他们被剥光了。
被唐柔用最冷静，也最锋利的方式，剥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最不堪的，血淋淋的内里。
失败者。
这个他们自己给自己贴上的标签，在别人嘴里说出来时，原来是这么的刺耳。
“她让我们……”
李明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这死寂。
“……去找一个能代表‘废墟新生’精神的东西。”
他重复着唐柔最后的通牒。
像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给这群已经快要散架的“国民”，下达新的指令。
寻找灵魂。
多么可笑。
他们连躯壳都快保不住了，要去哪里寻找灵魂？
“我有个想法。”
林薇抬起头，她强行抹去了脸上的脆弱，换上了产品经理的职业面具。
“我认识一家去年差点破产，但今年靠一个新项目翻盘的互联网公司。他们的创始人写过一篇很火的文章，讲他们如何在绝境中求生。这个，算不算‘废墟新生’？”
她看着李明，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这是一个标准的，可以写进商业教科书的案例。
有数据，有故事，有逻辑。
“那家公司我知道。”萧焰接过了话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他们是拿到了新一轮的融资，烧钱烧出来的。那不叫新生，那叫续命。”
李明摇了摇头。
“那不是我们的故事。”
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们去学习一个成功案例，然后告诉唐柔，这就是我们的精神？这不叫寻找灵魂，这叫抄作业。”
林薇的眼神，暗了下去。
她不理解。
难道成功本身，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那……”沈语馨犹豫着，小声提议，“我知道一个艺术区，以前是个废弃的纺织厂。后来一群艺术家把它改造成了画廊和工作室，墙上画满了涂鸦，很有名，很多人去打卡。那个……算吗？”
她想到了自己这间温馨的厨房。
她也想把一些不美好的东西，变得美好起来。
这难道不是一种新生吗？
“太干净了。”
李明的回答，同样干脆。
“唐柔要看的不是一个网红打卡地。”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她想看到的，是废墟本身。而不是被鲜花和油彩盖住的废墟。”
“那也不是，这也不是！”
萧焰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明！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死死地盯着李明，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唐柔让我们交一份答卷，你却连题目都不让大家看！”
“成功案例是抄作业，艺术改造是太干净！那我们到底要找什么？找一堆真正的垃圾，拍张照片给她送过去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压抑许久的愤怒和不甘。
“她要的是一个精神图腾！是一个概念！你非要把它搞得那么复杂干什么！”
“我们只需要找到一个让她满意的意象，让她点头，拿到她的设计！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没时间了！你懂不懂！”
咆哮声，在房间里回荡。
气氛，降到了冰点。
李明没有回应萧焰的怒火。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知道，萧焰说的没错。从商业角度，从任务角度，找到一个最有效、最快捷的方式说服唐柔，才是正解。
但他不能。
如果连“灵魂”这件事都要作弊，那他们的“理想国”，从根基上，就已经烂了。
“我……”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微弱的，几乎快要被忽略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我知道一个地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那个方向。
是秦知遥。
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透明人一样的，富家千金。
她似乎被这么多目光吓到了，身体缩了一下，声音更小了。
“可能……可能不是你们要找的……”
“但那里的人……好像每天都在嘶吼。”
嘶吼？
这个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明看着她。“什么地方？”
“一个……Live House。”秦知遥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在城西的旧工业区，很破，藏在地下室里。”
“Live House？”林薇皱起了眉，“是那种……摇滚演出的地方？”
“嗯。”秦知遥点点头，“名字很奇怪，叫‘黑铁之心’。”
萧焰嗤笑一声。
“一群无所事事的小年轻，在那里鬼哭狼嚎，这算什么‘废墟新生’？这叫噪音污染。”
他的话，尖酸刻薄。
秦知遥的脸，白了一下，不敢再说话了。
“不。”
李明却突然开口。
他的目光，穿过所有人，仿佛看到了那个藏在地下室里的，名为“黑铁之心”的地方。
“嘶吼……”
他咀嚼着这个词。
那些被唐柔打碎的骄傲。
那些被现实践踏的梦想。
那些无处发泄的愤怒和不甘。
不就是一声声，卡在喉咙里的，嘶吼吗？
他忽然意识到。
他们一直在用头脑思考，用逻辑推演。
试图去“设计”一个灵魂。
但灵魂，是无法被设计的。
它只能被感受。
李明站了起来。
“我们走。”
他的决定，简单而突兀。
“走？去哪？”萧焰一脸错愕。
“去听听。”
李明看向秦知遥。
“去听听你说的，那些嘶吼。”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神情各异的“国民”。
“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用开会的方式，找到我们的灵魂。”
“也许它不在任何成功的案例里，也不在任何美好的艺术品里。”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也许它……就在那些最嘈杂，最粗粝，最不加掩饰的，声音里。”
……
半小时后。
一辆破旧的商务车，停在了城市边缘的旧工业区。
这里和市中心的流光溢彩，仿佛是两个世界。
巨大的烟囱沉默地矗立着，墙壁上满是斑驳的锈迹和褪色的涂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在秦知遥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一条昏暗的小巷，来到了一栋废弃厂房的侧面。
一个不起眼的，通往地下的入口，出现在眼前。
入口很窄，像一个黑洞。
还没靠近，一股沉闷的，有节奏的震动，就从脚底传了上来。
咚。
咚。
咚。
像是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地下深处搏动。
越走越近。
那心跳声，变成了狂暴的鼓点和吉他轰鸣。
混杂着人群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他们站在了那扇紧闭的铁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招牌。
只有一个用红色喷漆涂鸦的图案。
一颗心脏。
被粗大的铁链，死死地捆绑着。
铁链的缝隙里，渗出黑色的血液。
就在这时，铁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一个满身是汗，眼神狂热的年轻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门开的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声浪，混合着汗水与啤酒的热气，轰然冲出！
那是一段失真到极致的吉他riff。
和一个男人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野兽般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