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更声早已沉入夜色，长公主府朱红大门上的铜环却突然被叩响。声响急促而沉重，每一声都敲在守门小厮混沌的睡意上。
“来了来了！”小厮一边扯着嗓子应道，一边揉着惺忪睡眼，心里早将门外的不速之客骂了千百遍。这深更半夜的，是哪路神仙不让人安生？
他将门拉开一条缝，外头的寒意立刻钻了进来。只见门外站着数人，为首者腰间佩刀，身形挺拔，虽在夜色中看不清全貌，但那通身的气派却让小厮心里一咯噔。
“这里是长公主府，阁下何人？为何深夜造访？可有拜帖？”小厮按规矩问道，声音里带着谨慎。
来人并不答话，只亮出一块金牌。金光在月色下一闪，小厮顿时面色大变，腿肚子都有些发软——那是皇室子弟才有的令牌！
“请、请二皇子稍等，奴才这就去回禀老爷！”小厮连忙躬身道，声音都打着颤。
“快点！堂堂长公主府难不成要让二皇子在外边等着吗？”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粗声粗气地喝道，手按在刀柄上，很是不耐烦。
小厮只得连连赔笑：“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如春风拂过冰面：“无妨，既是人家的地盘，本皇子等着也是应该的。”
那声音平和从容，没有半分责备之意，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小厮抬头匆匆一瞥，只见那人站在月光下，面容清俊，眼神温和，竟是当朝二皇子萧文轩！
何博文被叫醒时还满腹牢骚，一听是二皇子驾到，顿时惊得从床上弹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穿戴衣裳，一边大骂守门小厮蠢钝如猪。
“这是二皇子！你也敢让他在门外等着？”何博文气得胡子都在抖，急忙让贴身小厮春明亲自去请人进来。
见到萧文轩的那一刻，何博文心里直打鼓。这位二皇子因生母出身卑微，向来不得圣心，朝中传闻他性格阴鸷难测。可眼前的萧文轩眉眼温和，笑容谦逊，宛如春日暖阳，让何博文几乎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
然而在那温润表象之下，何博文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凌厉，藏在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
“姑父。”萧文轩含笑唤道，声音轻柔。
这一声差点让何博文腿软跪地，但他强自镇定，恭敬地行了个臣下之礼：“微臣见过二皇子。”
萧文轩非但不怪罪，反而亲手扶起他，语气越发温和：“姑父不必多礼。今日是侄儿冒昧来访，还望姑父莫要见怪。”
他越是谦逊，何博文心里越是不安。近来户部侍郎频频来访，明里暗里示意二皇子是个值得投靠的主子，但何博文在朝为官多年，深知皇上最恨结党营私。况且太子已立，这位二皇子此刻示好，用意何在？
何博文压下心头疑虑，态度越发恭谨：“不知二皇子深夜驾临，所为何事？”
萧文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面上却依然带笑：“前几日得到密报，南诏国有一批死士潜入京城。下月便是中秋盛宴，为确保万全，本皇子奉命捉拿这些逆贼。”
“南诏国不是三年前就被灭了吗？”何博文一惊。他自然记得那场战事，皇上御驾亲征，一举灭了屡犯边境的南诏国。然而南诏余孽始终不死心，时常派出死士制造事端。
“正因为灭了，其残党才越发猖狂。”萧文轩语气沉重，“今晚我们正在追捕一伙死士，眼见就要得手，不料他们竟逃入了长公主府。”
那络腮胡大汉此时插话，语气粗鲁：“没错！我们亲眼所见！若是让这些逆贼惊扰了府上女眷，你可担待得起？”说着，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
何博文在心里骂了句“粗鄙”，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总算明白萧文轩的来意了——
“二皇子是想搜府？”何博文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萧文轩唇角微扬，笑容依旧温和，吐出的字却冰冷如铁：“正是。还请姑行个方便。”
何博文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这、这恐怕不妥...府上有老有小的，深更半夜的...”
萧文轩挑眉轻笑，语气却不容置疑：“本皇子也不愿为难姑父，只是...这是父皇的旨意。”
又是拿皇上来压人！何博文内心叫苦不迭。这一个月来，先是被自家女儿萧菀拿皇上说事，现在又来个二皇子，他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就在何博文左右为难之际，一个清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奉了父皇的旨意，也不该深夜过来打扰姑父一家休息！”
何博文眼前一亮，几乎要热泪盈眶——菩萨显灵了！终于有人来救场了！
月光下，一个身影缓步而来。身姿挺拔，衣袂飘飘，上好的丝绸长袍上绣着雅致竹叶，与发间的竹簪相映成趣。袍角银边镂空木槿花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衬得来人越发风姿出众。
待他走近，何博文看清来人面容后，顿时又头痛起来——得，刚送走一尊佛，又来一个混世魔王！
来人杏眼含笑，唇角微扬，手持一柄象牙折扇，端的是一派风流佻达。不是别人，正是皇上最宠爱的四皇子萧文远，宁贵妃的独子！
“微臣见过四皇子。”何博文连忙行礼，心里却叫苦不迭。这两位皇子同时驾临，今晚怕是不得安宁了。
萧文远潇洒地一摆扇子，笑吟吟地看向萧文轩：“二哥向来追随太子左右，怎么今夜倒亲自带队捉拿起逆贼来了？”
萧文轩面色不变，眼底却冷了几分：“四弟向来寄情山水，想不到关键时候如此耳清目明。”
“二哥不也是？”萧文远反唇相讥，“二哥向来以温润君子自居，今夜却要带兵闯入姑母府邸，惊扰女眷，这可不像君子所为啊。”
眼看两位皇子剑拔弩张，何博文赶紧打圆场：“二位殿下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萧文轩冷哼一声，不再多言，直接下令：“来人！给本皇子搜！”
络腮胡大汉应声而动，一招手，数十名持刀士兵立刻列队准备冲入府中。
萧文远也收起嬉笑神色，折扇一合，身后突然出现数十名家丁打扮的壮汉：“有本皇子在，看谁敢闯！婉玉表妹尚未出阁，你们一群男子深夜闯入，置她的清誉于何地！”
这话倒是戳中了何博文的痛处。他之所以百般推辞，不仅是怕得罪人，更是因为何水与唐丽怡都在后院。若是让这些粗人冲撞了，后果不堪设想。
萧文轩阴恻恻一笑：“我竟不知四弟与表妹的感情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萧文远毫不示弱：“不劳二哥费心，我与表妹一向亲近。”
何博文见形势越发紧张，把心一横，跺脚道：“二位殿下！请听臣一言！”
见两人同时看向自己，何博文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是圣旨，臣不敢违抗。二皇子要搜府，臣无异议。但四皇子所言极是，后院都是女眷，实在不便打扰...”
萧文轩忽然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柔声道：“姑父放心，我们自然不会叨扰后院女眷。”
何博文这才稍稍安心，躬身道：“那...二位殿下请吧。”
于是，二三十号人浩浩荡荡地涌入长公主府。火把照亮了夜色，脚步声惊起了枝头的宿鸟。
而此时，玉清院萧菀的闺房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宁静。
“他们是谁？你的仇家吗？”萧菀趴在桌上，手托香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瞪了她一眼，声音冰冷：“我方才让你不要问太多，看来你是忘了。”
萧菀撇撇嘴：“这位大哥，咱们萍水相逢，我救你是出于好心。但我总得知道，救你会不会给我自己惹来麻烦吧？若是被人发现你在我房里，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男子沉默片刻，语气依然强硬：“我没勉强你救我。”
这话彻底惹恼了萧菀。她猛地站起身，指着窗口压低声音道：“那你走！现在就走！别连累我！”
男子却突然神色一凛，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低声道：“来不及了，他们来了。”
萧菀的心猛地一沉。脚步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映在了窗纸上。
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