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雁提着裙摆穿过回廊时，露水正顺着黛瓦滴落。她在那棵老槐树下停住脚步，目光掠过假山石后那片衣角。
“这位少侠…请留步。”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附在梅枝上的晨曦。
男子猛然回首，左手已按上剑柄。晨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待看清是昨夜那个护主的丫鬟，指节才稍稍松开。
“得罪了。”紫雁不由分说扯住他未受伤的右臂，几乎是拖着人闪进柴房。干草堆里窜过一只灰鼠，撞得药锄哐当作响。
“郡主说您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她将一套靛蓝粗布衣塞进他怀里，衣领处绣着长公主府纹，“等卯时三刻角门换防，我来接应。”
男子捏着那件还带皂角气的衣裳，忽然低笑：“她原话真是这么说的？没说‘要死死远些’？”
紫雁被问得一怔，烛光里看清这人右肩渗血的绷带，竟还敢笑出两颗虎牙。果然郡主说得对，这些亡命徒都是疯子。
“奴婢告退。”她逃也似地合上门，却听见里头传来带笑的追问：“喂，你们郡主闺名可是带个‘菀’字？”
柴门哐当落锁。齐夜辰摩挲着衣裳上的绣纹，忽然从领口摸到个小硬物——枚用蜜蜡封好的棕色药丸，正散发着三七苦香。
朱雀大街晨雾未散，何博文的官轿却被玄甲卫拦停。帘子掀开，撞进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殿下这是…”何博文攥紧笏板，眼睁睁看着萧文轩跨鞍下马，蟒袍下摆还沾着夜露，“该上朝了…”
“姑父先行。”萧文轩枯槁的面容在雾中泛青，“我再等等婉玉表妹的安神汤。”
这话说得瘆人，何博文几乎滚下轿辇。正要溜，忽见长公主府角门吱呀开条缝，几个粗使婆子推着泔水车出来。
玄甲卫立即持戟上前，车板里哗啦啦滚出些腌臜物事。恶臭弥漫开时，没人注意有个靛蓝衣裳的家仆正低头清扫街面，肩上搭着的汗巾盖住了半张脸。
“滚远点！”副将张扬踹翻水桶。那仆役唯唯诺诺退后，笠帽下却露出截白玉似的下巴——正是套了男装的紫雁。
齐夜辰此时已混入洒扫队伍，铁铲刮过青石板的声音掩住绷带渗血的滴答声。雾越来越浓，他听见萧文轩的马蹄在三步外徘徊。
“殿下！”远处忽然奔来一骑，“三皇子车驾已过永兴坊！”
铁戟哐当落地。萧文轩策马狂奔溅起的泥水，啪地打在齐夜辰新换的裤腿上。
金銮殿蟠龙柱旁，萧文毅正垂眸听着户部侍郎回话，忽然侧颈微偏——这个角度恰好让二皇子看见他完好的右肩。绛紫朝服下，隐约露出绷带边缘。
“二哥昨夜没睡好？”太子温声问候，指尖却轻叩着玉圭。每一声轻响都对应着萧文轩太阳穴的跳动。
刑部尚书出列时，殿外恰好惊起群鸦。
“臣要参二皇子夜闯宗室府邸，惊扰女眷！”奏本摔在金砖上的声响，惊得何博文笏板脱手。滚动的玉板一路撞到萧文轩靴尖。
“张尚书可知昨夜逃的是南蛮细作？”户部尚书冷笑，“还是说您觉得长公主会窝藏敌寇？”
“够了。”龙椅上忽然传来茶盖轻磕声。建元帝的目光扫过绷带勒出细汗的太子，又掠过眼窝乌青的二皇子，最后停在抖成筛糠的何博文身上。
“婉玉受惊了？”皇帝突然问。
何博文扑通跪倒：“小女…小女沐浴时受了风寒…”
满朝文武顿时哗然。几位老臣瞥向二皇子的眼神骤变，连龙椅上的茶盏都重重一顿。
太子别苑的海棠开得正盛。萧文远掰开花瓣时，汁液染得指尖嫣红。
“三哥真没受伤？”他突然掐住太子右肩。绷带下涌出的温热，惊得他倒退三步。
萧文毅慢条斯理拉好衣襟：“箭镞带倒钩，总得做场戏给老二看。”说罢忽然望向窗外：“倒是明羽...”
竹帘卷起处，齐夜辰正倚着廊柱啃青枣。靛蓝布衣襟口微敞，露出底下金灿灿的南阳王府令牌。
“世子爷改行当马夫了？”萧文远笑得栽进蔷薇丛。
齐夜辰抛接枣核：“比不得四殿下，在朝堂上哭得像是被抢了糖人。”
玩笑间忽然静下来。三人目光撞在一处，又各自散开——萧文毅摩挲着箭伤绷带，萧文远揪碎了海棠，齐夜辰则望着城南方向蹙眉。
“说起来...”世子忽然用枣核在石桌上画圈，“长公主府可有什么...”
话未说完，忽然有暗卫翻墙而入：“殿下！二皇子的人还在蹲守郡主车驾！”
“找死！”萧文远踹翻石凳，“我这就...”
“慢着。”齐夜辰突然用染血的绷带缠住他脚踝，“劳烦四殿下替我给郡主送样东西。”
他从怀里取出枚烟花筒。紫竹管身上刻着朵将开未开的菀花，轻轻一旋，底部露出暗格里的棕色药丸。
“就说...”世子咬断绷带，“多谢她的三七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