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将树皮船推靠向岸边,自己也气喘吁吁地爬上岸,伸手来扶洛清卉。
洛清卉解开藤蔓,在他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踏上岸边的湿滑泥土。脱离水面后,冷风一吹,她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抖得更厉害。
石头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不住颤抖的身体,眼中担忧更甚。“这屋子真的不能住人,太冷了,你会冻坏的!要不……要不你还是跟我回村里吧?虽然远了点,但我阿娘心肠好,肯定……”
“不。”洛清卉打断他,声音虽虚弱却异常坚定,“这里很好,很隐蔽。谢谢你,石头。”
她不能连累这个单纯的少年和他的家人。追捕她的人绝非善类,百草村太显眼了。
见她态度坚决,石头挠了挠头,也不再坚持。他帮着洛清卉拨开垂落的藤蔓,露出一个低矮的、需要弯腰才能进入的破旧木门。
窝棚内比想象的还要狭小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里面堆着一些完全腐烂的柴火和落叶,屋顶果然塌了一角,露出几根歪斜的椽子,天光从中漏下,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糜。
但正如少年所说,这里足够隐蔽,仿佛已被世界遗忘。
洛清卉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缓缓滑坐下来,剧烈的喘息牵动着全身的伤痛。
石头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看了看手里的碎银子,又看了看窝棚里虚弱不堪、冷得发抖的洛清卉,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姐姐,你等等我!”他说完,不等洛清卉回应,转身就飞快地跑开了,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林间。
洛清卉微微一愣,随即苦笑。走了也好,她本就不该将普通人卷入自己的麻烦之中。
窝棚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外面潺潺的流水声。寒意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她仅存的体温和意识。她尝试运转功法,但干涸的经脉如同龟裂的土地,吸收清气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就在她以为自己可能要无声无息地冻死在这破窝棚里时,外面再次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少年略显气喘的声音。
“姐姐!我回来了!”
洛清卉惊讶地抬头,只见石头去而复返,怀里抱着一大堆干柴,肩上还挎着一个旧旧的、鼓囊囊的水囊和一个粗布包袱。
“你……”洛清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跑得快!”石头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手脚麻利地在窝棚中央清理出一小块地方,迅速架起干柴,然后用火折子熟练地生起了一小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瞬间驱散了窝棚内的阴冷和黑暗,也带来了弥足珍贵的温暖。洛清卉下意识地向火堆靠近了一些,冻得僵硬的四肢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微微恢复了知觉。
“给,水囊里是热的姜汤,我刚才跑回去让我阿娘热的,她还以为我冷了呢。”石头将温热的沉甸甸的水囊塞到洛清卉手里,又打开那个粗布包袱,里面是几块看起来有些粗糙但管饱的烙饼,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咸肉干。“吃的也给你点,我偷偷拿的,阿娘不知道。”
捧着温热的水囊,看着跳跃的篝火和眼前少年真诚而略带羞涩的脸庞,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破了洛清卉一直强撑的坚强外壳,直抵心扉最柔软的地方。
她经历过宗门追捧、公主尊荣,也经历过生死追杀、阴谋算计,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被一个陌生少年最质朴的善意如此深刻地触动。
“……谢谢。”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连忙低下头,借着喝姜汤掩饰瞬间泛红的眼眶。
滚烫的姜汤带着辛辣的暖流涌入喉咙,滑入胃中,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这并非什么灵丹妙药,却比任何丹药都更能抚慰她此刻的身心。
石头见她肯接受,开心地笑了,坐在火堆另一边,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火苗。“姐姐你别客气,阿爷说,见人有难,能帮一把是一把。而且……你给的银子真的太多了,够我家用好久了。”
洛清卉慢慢喝着姜汤,吃着干粮,安静地听着少年絮叨着村里的事一一一谁家打到了大猎物,谁家的孩子被测出有修炼资质要被送去城里,后山的哪片林子蘑菇最多……
这些平凡琐碎、充满烟火气息的事情,对她而言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但此刻听来,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和真实感。仿佛外面那些惊心动魄的追杀、沉重不堪的真相,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这小小的、温暖的窝棚之外。
身体的暖意渐渐回来,精神也舒缓了许多。她注意到石头拨弄火堆的树枝,形态有些奇特,似乎异常柔韧。
“你那树枝……”洛清卉轻声问。
“哦,这个啊,”石头拿起那根约莫三尺长的柔软树枝,随手挥了挥,它在空中划出柔和的弧线,“在溪边捡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树,韧得很,掰弯了都能弹回来,我觉得好玩就捡来了。姐姐你要吗?给你拿着玩?”
洛清卉心中微微一动。她接过那根树枝,入手微沉,触感光滑而极具韧性。她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卫气注入其中。
嗡……
树枝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仿佛与她体内的卫气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变得更加柔韧,甚至隐隐散发出一层极淡的青光。
这……绝非普通的树枝!它似乎长期生长在清气浓郁之地,或者本身材质特殊,对清气有着良好的亲和性与传导性!虽然远比不上宗门精心锻造的法器,但其柔韧的特性,似乎正暗合她修炼的路子!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萌芽。流光剑已失,她急需一件防身之物。这奇特的柔韧树枝,或许可以稍加炼制,成为一柄暂时的……软剑?至少比赤手空拳要好。
“这树枝,对我或许有些用处。”洛清卉看向石头,“能否给我?”
“当然可以!”石头大方地摆手,“就是根破树枝而已,姐姐你喜欢就好。”
洛清卉点点头,将这根特殊的树枝小心地放在身边。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发现,但在绝境中,任何一点增强自身的机会都值得抓住。
她又和石头说了几句话,主要是打听清楚了下山去百草村和通往更大城镇的路径。少年毫无心机,知无不言。
眼见天色渐晚,石头站起身:“姐姐,我得回去了,不然阿娘该着急了。你……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火堆记得熄掉,小心别烧了林子。”
“我没事了,多谢你,石头。”洛清卉真诚地道谢,“今日之恩,我记下了。”
少年憨厚地笑了笑,摆摆手,最后叮嘱了一句“小心”,便转身钻出窝棚,脚步声渐渐远去。
窝棚内再次只剩下洛清卉一人,但气氛已截然不同。
篝火噼啪作响,温暖而安谧。腹中有食物,身上有暖意,手中还有了一线新的希望。
她靠着土墙,感受着体内缓慢恢复的丝丝卫气,目光落在那根柔韧的树枝上。
危险并未远去,追踪者可能仍在附近。路渊师兄下落不明,宗门内暗流涌动。
但在这溪畔破棚之下的短暂宁静与陌生少年的纯粹善意,如同阴霾中透下的一缕阳光,给了她喘息之机,也悄然滋养着她几近枯竭的心田与继续前行的勇气。
她轻轻握住那根树枝,指尖感受着那微弱的韧性,如同握住了此刻黑暗中,一份无声而坚实的关怀与未来的某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