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州城西,袁可立府邸。
这座曾经荣耀无比的尚书府第,如今虽略显荒凉,仍可见当年气象。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庭院深深,足以容纳数百人。
许定国选择此处宴请高杰,自有深意。袁府建筑复杂,回廊曲折,正是设伏的绝佳场所。
宴前一夜,许定国独自在府中巡视。
他走过藏书楼下的宴会大厅,那里明日将摆满酒席;穿过曲折回廊,那里已埋伏下二百刀斧手;最后来到后院小门,那是事成后的逃生之路。
“总兵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心腹副将低声禀报,“厅下埋伏刀斧手五十,回廊埋伏弓箭手一百,前后门各有死士二十五人。”
许定国点头:“高杰亲兵如何安置?”
“按计划,将在偏厅设宴款待,每将配一妓女,酒中已下迷药。”
许定国沉吟片刻:“高杰勇猛异常,寻常人难以近身。他那根铁棍...”
“待他酒醉,末将就派人暗中盗走。”
许定国稍稍安心,但仍觉忐忑。“明日我亲自为高杰斟酒,你见我摔杯为号,立即动手。”
“遵命!”
副将退下后,许定国独坐黑暗中,手中佛珠急速转动。他一生征战,杀人无数,但此次不同。杀高杰不仅意味着背叛大明,更将引发江北局势剧变。
“无毒不丈夫。”他喃喃自语,仿佛在为自己打气,“是高杰逼我如此...”
......
次日午后,高杰准备率众将赴宴。
越其杰再次劝谏:“将军!昨日哨探来报,袁府周围有异常调动,恐防有诈啊!”
高杰大笑:“你等多虑了!许定国老儿,岂有胆量害我?今日之宴,正是要他表明忠心!”
陈潜夫也道:“将军!至少多带护卫,以防不测。”
高杰不屑一顾:“带多护卫,反显怯懦。本伯纵横天下十余载,何曾怕过谁?”
最终,高杰只带一百亲兵,与越其杰、陈潜夫等文官前往袁府。李本深、李成栋等部将劝谏不住,只得暗中命前三营做好准备,一旦城中有变,立即攻城。
袁府门前,许定国早已恭候。今日他特意穿着正式朝服,显得格外庄重。
“伯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许定国躬身相迎,笑容可掬。
高杰下马,打量气派的府邸:“好个袁尚书府!许总兵会选地方!”
“伯爷里面请!”许定国侧身引路,“宴席已备,只等伯爷驾临。”
入得厅堂,但见筵席丰盛,歌舞已备。许定国亲自引高杰至上座,自己陪坐一旁。越其杰、陈潜夫等依次落座。
许定国幼弟许泗则负责招待高杰的部将,将他们引至偏厅。每将配一妙龄妓女,殷勤劝酒。
酒过三巡,宴席气氛看似融洽。但越其杰注意到,许泗神色紧张,频频望向主厅方向。厅外廊下,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越其杰借敬酒之机,凑近高杰耳语:“将军,今日之宴,大非昔比。许泗神魂不安,廊下似有伏兵,恐有诈啊!”
高杰正喝得高兴,闻言不悦:“你等总是以为许定国为虎狼之辈!以我看来,不过一泥中蝼蚁!”
越其杰还想再劝,高杰已挥手令他退下。
许定国见状,心中暗喜,更加殷勤劝酒:“伯爷海量!末将再敬伯爷一杯!”
高杰来者不拒,连饮数杯。但他不知,许定国早已备下解酒药,自己饮的更是掺水淡酒。
......
更漏将残,宴席已近尾声。
高杰醉意朦胧,起身道:“时辰不早,本伯该回营了。”
许定国急忙阻拦:“伯爷且慢!末已备下上房,请伯爷歇息一夜明日再回不迟。”
高杰犹豫间,许定国又道:“袁府藏书楼有名帖真迹无数,伯爷不妨观赏一番。”
高杰本是粗人,被封为伯爵后,为了装点门面便有了收藏古玩字画的习惯,闻言当即心动:“既然如此,本伯就叨扰一夜。”
许定国心中暗喜,亲自引高杰至寝室。那是一间雅致卧房,但奇怪的是,并无护卫值守,只有几个年幼仆童伺候。
高杰酒意上涌,不及细想,倒头便睡。
......
更漏滴尽,夜色最深时。
高杰猛然惊醒。多年沙场历练,使他养成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四周太静了。静得不寻常。
他悄然起身,想去取那根随身铁棍,却发现棍不在原处。心中一惊,酒意顿醒。
“来人!”他低声呼唤,却无人应答。
窗外,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刀光反射。
高杰心知中计,猛地推开窗户,但见庭院中满是兵士,刀枪如林。
“许定国老贼!安敢害我!”高杰暴喝一声,声震屋瓦。
门外兵士闻声,立即破门而入。高杰赤手空拳,夺过一杆长枪,与来人战在一处。
虽无称手兵器,高杰仍勇不可挡。长枪在他手中犹如活物,点点寒星闪过,必有一人倒地。转眼间,已有十余人毙命枪下。
“放箭!”窗外传来许定国的声音。
箭如飞蝗射入室内。高杰舞动长枪,拨打箭矢,但空间狭小,难免中箭。左肩、右腿各中一箭,鲜血淋漓。
高杰怒吼一声,冲破窗户,跃入院中。但见许定国站在远处,周围层层护卫。
“老贼!纳命来!”高杰直扑许定国。
箭矢如雨点般射来。高杰身中数箭,仍勇猛前冲,连杀数人,距许定国仅十余步之遥。
许定国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快!快杀了他!”
一员副将挺枪迎战高杰。不三合,被高杰一枪刺穿咽喉。
此时高杰已浑身是血,但威势更盛,宛如战神下凡。许定国兵士竟不敢近前。
“火药!用火药!”许定国嘶声喊道。
一包火药被点燃掷向高杰。轰然巨响中,高杰被震飞数丈,重重落地。
许定国兵士一拥而上,乱刀齐下。
一代枭雄,就此殒命。
......
城外大营,李本深见城中火起,立知有变,急令攻城。
然而睢州城门紧闭,城头守军严阵以待。前三营攻入瓮城,却被长枪手逐出。激战至天明,未能破城。
而另一边,许定国早已携家眷部众,开启西门,渡河北去。走之前,他还不忘割下高杰的头颅,准备献给豪格以作“投名状”。
等到次日午时,李本深、李成栋等人终于攻破睢州,却只见空城一座。寻至高杰尸身,已是血肉模糊,难以辨认。
“舅父!”李本深跪地痛哭,三军皆哀。
悲愤之下,李成栋下令屠城。
“睢州人皆从贼,害我主帅,罪不可赦!”
屠杀持续三日。睢州城内,男女老幼,无一幸免。方圆二百里,生灵涂炭,鸡犬不留。鲜血染红了睢水,数月不褪。
......
消息传至扬州,史可法正在部署防务。闻报怔立良久,忽跌坐椅中,老泪纵横。
“中兴之望,绝矣!”他仰天长叹,“中原不可为矣!东晋、南宋之事,难再复现!”
窗外,寒雨潇潇,仿佛天地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