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莳安头疼得厉害,像有根锥子在脑子里搅。
她半梦半醒,耳边嗡嗡作响,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却听不真切。
“脉象滑利,如盘走珠,恭喜侧妃,这是喜脉啊!”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讨好的笑意说道。
有孕?
谁有孕?
宋莳安的脑子混沌一片,根本无法思考,眼皮沉得像压了千斤巨石,怎么也掀不开。
“哐当!”
一声脆响,像是茶盏被打翻在地。
“你胡说什么!再看仔细点!”
那太医似乎被吓到了,声音都结巴起来。
“侧、侧妃娘娘息怒,这脉象确是喜脉无疑,约莫有一个多月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闭嘴!”
江姒根本没想到会怀孕,她不是已经喝了避子汤了吗。
“你给我滚出去!管好你的嘴!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八道,我让你全家下地狱!”
“不敢不敢,老朽万万不敢,老朽什么都没诊出来,什么都没听见。”太医连声保证,脚步声慌乱地退了出去。
心里纳闷,怀孕分明是件好事。
尤其是定北王府这种皇室,有了子嗣相当于有了说话权。
想到这侧妃如此震惊生气,太医摇摇头,也猜出来多少腌臜事。
江姒脸色惨白,手指死死抠着软榻的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有孕了?怎么可能!
她事后分明喝了避子汤。
碧螺跪在地上,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头埋得极低,大气不敢出。
“一个多月。”江姒喃喃自语,声音发飘,随即猛地抓住碧螺的肩膀,指甲掐得她生疼,“一个多月前是哪天,王爷那段时间根本不在府里。”
碧螺疼得瑟缩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奴婢记不清了。”
“那天,那天晚上。”
江姒的声音卡住了,脸上血色褪尽。
她想起来了。
一个多月前,确实有那么一晚,王爷奉旨出京巡查军务。
她独自在梨花苑,夜里莫名烦躁,多饮了几杯,后来就召见了几个样貌好的侍卫侍奉。
记忆混乱而模糊,只记得不止一个身影,她喝的太醉了,她根本分不清是谁,那晚当值的侍卫有好几个。
“不止一个,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她失神地吐出这几个字,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
碧螺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娘娘,您别吓奴婢。”
江姒猛地抬起头,她抓住碧螺:“碧螺!你听我说!这件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王爷!”
“可这肚子。”
碧螺惊恐地看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
“没有肚子!”
“就算有!也必须变成王爷的!你明白吗?!”
碧螺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可王爷那天晚上没有回来。”
“我说是就是。”
“王爷那段时间虽不在,但他回来那夜,对!就是他回来那夜!他喝多了,来过我房里!对!就是这样!”
“碧螺,你记住了!王爷回府那夜,宿在我这里!听到了吗?!谁问都得这么说!包括王爷自己!”
碧螺吓得眼泪直流,只会点头:“奴婢记住了。”
江姒死死盯着她,“你弟弟的药,还有你全家的命都系在你这张嘴上。懂吗?”
“懂!奴婢懂!”
碧螺磕头如捣蒜。
江姒瘫软回榻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她抚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中没有半分喜悦。
这孩子是谁的?
她不知道。
可能是任何一个低贱侍卫的野种。
但这个孩子,从现在起,必须是沈聿的。
剧烈的头痛和药力将宋莳安拖入深沉的昏睡,意识却坠入一片光怪陆离的过往。
西周的阳光好像总是更暖一些,晒得人懒洋洋的。
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公主,穿着最漂亮的绫罗裙子,头上珠翠叮当作响。
“公主!公主您慢点!咱们不能再往前了!被陛下发现就糟了!”
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声音都带了哭腔。
“怕什么!发现了我担着!”
十岁的她声音清脆,像檐下的风铃,提着裙摆,灵巧地钻过宫墙下那个只有她知道的小狗洞。
外面的世界,连空气都带着自由的味道,比宫里那些规规矩矩的花香好闻多了。
可这自由的味道里,很快掺进了一丝不对劲。
血腥气。
她好奇地循着味道,拨开比她还高的草丛,然后猛地顿住了脚步。
草丛深处,躺着一个少年。
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衣裳被划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泥污和暗红色的血渍。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得像纸,可即便如此,也好看得让她愣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她那个被夸上天的弟弟还要好看十倍。
只是他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好多杂乱的脚步声和凶恶的叫骂声从远处追来。
“快!肯定跑不远!受了那么重的伤!”
“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宫女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公主!是坏人!我们快跑吧!回去叫侍卫!”
她心里也怕得要命,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可看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她挪不动步子。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那少年猛地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死死地盯着她,她只要敢叫出声,就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她被那眼神吓住了,反而忘了害怕。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小宫女彻底崩溃了,尖叫一声“公主对不起!”
竟真的松开她,扭头就没命地跑掉了。
“喂!阿四你回来!”
她又急又气,却喊不住那个逃跑的宫女。
草丛簌簌响动,追兵快要到了。
她看着地上的少年,他试图挣扎起来,却因为伤势过重又跌了回去,只能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瞪着她。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蹲下身,用力去拖他:“你快起来,躲起来,我知道有个地方。”
少年似乎愣了一下。
就在她拼命想把他拖到旁边更茂密的灌木丛里时。
“在那边!找到了!”一声厉喝响起。
紧接着,是尖锐的破空声。
“小心!”
她只来得及听到少年一声嘶哑的惊呼,随即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肩膀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她踉跄着摔倒,余光看到一支羽箭颤巍巍地钉在了她的肩膀。
而推开她的少年,因为用力过猛,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他闷哼一声,几乎昏厥过去。
追兵的脚步声和狞笑声已经到了耳边。
她捂着剧痛流血的肩膀,看着昏迷的少年和逼近的寒光,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榻上,宋莳安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抽搐,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