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傅南衣终于睁开了眼睛。
欧阳昭昭这才知道,眼前这个苍白消瘦的男人,竟是当朝摄政王——那个传闻中暴戾无常、嗜血残忍的摄政王。
她无法将传闻中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形象,与此刻病榻上眼神空洞的他重叠在一起。
他醒了,却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
那双曾经锐利如刀的眼睛,如今黯淡得像是蒙了一层灰,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欧阳昭昭以为他会发疯般地去找那个女人。
她甚至准备了无数劝阻的说辞,想好了各种拦阻的办法。
可最终,一句也没用上。
傅南衣只是静静地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的紫金山,一言不发。
他好像累了。
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死般的倦怠。
是啊,那是杀了他满门的仇人。
他却爱上了她。
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复活她。
可最后,她却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这样再次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恨她。
恨她的无情,恨她的决绝,恨她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也爱她。
爱到骨子里,爱到愿意为她赴死,爱到即使知道她是仇人,也甘愿沉沦。
可他最恨的,是爱着她的自己。
恨自己无法割舍,恨自己卑微至此,恨自己明明应该恨她,却还是想再见她一面。
欧阳昭昭站在门外,看着他沉默的背影。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依旧填不满房间里的空旷。
“傅大哥......”
欧阳昭昭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他的肩头,又无声消融。
傅南衣的背影依旧沉默,连一丝颤动都没有。窗外的枯枝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几片残叶擦过窗棂,像极了那日昆仑山顶坠落的雪。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宁愿他还是那个冷峻的傅九——至少那时的他眼里还有光,还有执念,还有活人的气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一具抽空了魂魄的躯壳。
欧阳昭昭缓步上前,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到他衣袖时停住。
“我......我去给你熬药。”
她仓皇转身,眼泪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傅南衣依旧望着窗外,瞳孔里倒映着远山轮廓。那里有座终年积雪的山峰,像极了一个人离去的背影。
…………
时间一晃,竟已过去半年。
紫金山的雪化去,凉州城外的桂花一路飘香。
欧阳昭昭站在廊下,看着庭中那株梅抽出新枝——这是她半年前从平安镇带回的幼苗,如今竟也活了。
“姑娘,王爷醒了。”
小丫鬟匆匆来报,她指尖一颤,剪梅的银剪差点划破手指。
这半年来,傅南衣时昏时醒,像一盏将灭未灭的灯。大夫说他心脉受损,药石难医,可欧阳昭昭总觉得——
他是自己不想活。
推开房门时,她看见傅南衣靠在窗边看书。
晨光透过纱窗,为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浅金。听见脚步声,他抬眸望来——
那双眼依旧沉静如古井,却不再死气沉沉。
“今日气色不错。”她将药碗放在案几上,故作轻松道,“新配的方子,加了天山雪莲。”
傅南衣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忽然开口:“我明日启程回京。”
“什么?”欧阳昭昭愣在原地,手中的帕子飘落在地。
他合上书卷,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修养半年,尽够了。”
原来这么快就结束了。
她的心突然空了一块,仿佛有人生生剜去一角。
这半年来,她不是没想过这一天——他终会离开紫金山,回到那万丈红尘里,继续做他杀伐决断的摄政王。
可她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样突然。
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厨房的案板上,还摊着那盘他只夹了三两筷的笋——她今晨特意去后山挖的,本想等他胃口好些再做给他吃。
“我......”欧阳昭昭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说“京城路远,保重身体”?可他的身子早被昆仑风雪摧垮了根基。
说“记得按时服药”?但他连今日的汤药都是她盯着才肯喝完。
最后她只是弯腰捡起帕子,轻声道:“我去收拾行李。”
…………
晚上,在外寻人寻了半年的何涣回来了。
欧阳昭昭与他在山门外喝酒,夜风翻卷,两人一直无言。
直到一坛见底。
何涣才道,“这半年多亏你照顾王爷!”
欧阳昭昭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曾经明媚张扬的少女,如今眉宇间尽是沉静。
夜风卷起她的发丝,何涣望着她侧脸,忽然想起半年前那个策马扬鞭的明媚少女。
如今她安静地坐在月光下,像幅褪了色的画。
“有时间,来上京城玩。”他故作轻松地提议。
欧阳昭昭点点头,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酒碗落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树梢的夜莺。
…………
清晨,还是来了。
山风卷起她的衣袂,欧阳昭昭站在蜿蜒的山路尽头,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心仿佛也被车轮碾碎,散在尘土里。
这半年的点滴忽然如潮水般涌来——
他高烧不退时攥紧她的手腕,哑着嗓子喊“阿令”;
他第一次喝光她熬的药,淡淡说了句“不苦”;
他在梅树下小憩,落花覆了满身,却睡得像个孩子……
欧阳昭昭突然提起裙摆,朝着马车狂奔而去。
她要告诉他——
她爱他。
她心疼他。
她想求他别再爱那个狠心的女人,想让他回头看看一直守在身后的自己……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追上了马车。
颤抖的手指挑起车帘,她对上傅南衣那双清冷的眼。
“如果......”她喘着气,声音破碎,“如果是我先先认识你,你会不会……喜欢我?”
傅南衣静静看着她。
风卷着落叶掠过车厢,
“昭昭,”他轻声唤她,像在念一首诀别的诗,“这世上没有如果。”
车帘落下,马蹄声渐远。
欧阳昭昭站在原地,泣不成声。
如果相遇最终还是会分离,又为什么让我遇见你?
为什么让我爱上你?
凉州城外那场惊鸿一瞥,喜轿前他执剑而立的身影,原来只是一场悲剧吗?
山风卷起她的呜咽,散入云霭。
她忽然想起半年前,傅南衣高烧不退时攥着她的手呢喃:“阿令,你为何总在梦里抛下我?”
如今她才懂——
有些人,生来就是别人的劫。
而有些人,注定要做别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