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令仪开始满京城划拉人。
前世她为进太庙地宫,血洗朝堂——太子与三皇子命丧宫变,满朝文武或死或逃,如今留在京中的,要么是秦苒的走狗,要么是傅南衣的爪牙。
唯有一人例外——
苏文清。
当朝宰辅,南朝文人之首。刚直却不迂腐,精通权术却心怀苍生。
那年,她踏着满地尸身进入地宫,就是他拿剑挡在她身前,一顿臭骂,万般饶舌,愣是让她在门口僵持了三天,她还没杀他。
这般人物,正适合做谢云琅的靠山。
只是,许久不曾听说他收学生了。
只怕要费一番功夫。
…………
张令仪暗中打探三日,终于确认——苏相每月初五必去城郊白鹿书院讲学。
她当即决定带谢云琅前往。
初五这日,天刚蒙蒙亮,两人就出了门,直奔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乃南朝四大书院之一,坐落于城外清凉山,依山傍水,风景极佳,且学术鼎盛,曾出过数位帝师、宰辅,为朝堂输送无数英才。
马车疾驰半个时辰,终于抵达。
谢云琅只知此行是为拜师,却不知要拜的是何人。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此刻恰逢课歇,书院内人影稀疏。
张令仪向一名学生询问苏相去向,对方朝后院指了指。
谢云琅这才明白她要带自己拜谁为师,心中忐忑,但想到她一番心意,仍默默跟随。
后院清幽,回廊古朴,树影婆娑。
刚转过廊角,前方传来谈笑声——
“王爷今日心情好,难得陪老夫下棋。”苏文清的声音带着笑意,“苑儿也许久未上山了,今日怎会和王爷一道?”
“凑巧在街上碰到!”
一道清越女声响起,如春风拂面。
张令仪猜测,这应是苏文清之女苏苑。
可那“王爷”是……
“我是特地来看望苏相。”
熟悉的嗓音如惊雷炸响。
——傅南衣?
张令仪瞳孔骤缩,脑中火花迸溅。
绝不能让傅南衣看见她!
眼看一行人即将走近,她顾不得解释,身影一闪,隐入旁边的花丛。
谢云琅愣在原地,还未回神,苏文清一行人已到眼前。
“你是?”苏文清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谢云琅连忙躬身行礼:“学生谢云琅,安国公府三子,特来拜见苏相,恳请先生收学生为徒。”
花丛中的张令仪屏住呼吸,透过枝叶缝隙,看见傅南衣正站在苏文清身侧,一袭墨色锦袍,眉间霜雪尽褪,举手投足间尽是沉淀后的从容。
——不似从前那般锋芒毕露,倒像是将万千雷霆都敛入深海,唯余一片令人心惊的平静。
苏文清捋须沉吟:“安国公府?谢安的儿子?”
谢云琅恭敬道:“正是。”
“你为何想拜老夫为师?”
谢云琅顿了顿,组织措辞:“学生仰慕先生刚正不阿,愿追随先生学习治国之道。”
苏苑在一旁掩唇轻笑:“父亲,这少年倒是诚恳。”
说罢,就和一旁的傅南衣低语。
张令仪将目光紧紧锁在两人脸上,傅南衣的白发被山风拂起几缕,他垂眸听苏苑说话时,眼尾折出浅浅纹路,倒像尊玉雕的神像被匠人精心刻上了人气。
张令仪却看得脊背发寒——这般温润表象下,分明藏着口淬了毒的剑。
当年他联合武林、朝堂,将她逼上通天阶,如今倒学会把锋芒都淬炼成温润如玉的模样。
待她将视线挪开,却见苏文清笑着将谢云琅带走了。
张令仪以为他们两个也会离开,却看见苏苑将一副字画从袖中拿出来,指尖在傅南衣眼前轻轻一展:“王爷瞧瞧,这可是前朝顾恺之的摹本?”
她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前倾了倾,发上木兰香混着宣纸的檀墨气息,正好笼在二人之间。
傅南衣目光扫过画卷,唇角浮起礼节性的弧度:“笔法尚可,但缺了顾恺之的筋骨。”
“王爷好眼力。”苏苑抿唇一笑,葱白的指尖故意在落款处流连,“那您说这题字......可是后人仿的笔意?”
她不着痕迹又靠近半步,衣袖若有似无地拂过傅南衣的手腕。
廊外一树梨花被风吹得簌簌,几片雪白的花瓣飘进来,正落在她云鬓旁,衬得人比花娇。
傅南衣目光未动,身形如孤松般向后微倾,恰好避开那缕暗香:“题字锋芒太露,失之匠气。”
张令仪在暗处看得好笑,几年过去,这男人倒把“坐怀不乱”四个字修成了真佛。
这姑娘分明是对他有意。
果然,苏苑眼中浮出失望之色,之后只与他谈论诗词,不再有别的动作。
张令仪腿都蹲麻了,幸好她学过敛息之术,不然非被傅南衣发现不可。
她心里暗暗骂了傅南衣几遍,谈论古今,也不知道换个地方吗?
“王爷,可还惦念张姑娘?”
一道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她皱着眉头看向廊下两人,好端端的,扯到她身上作甚?
苏苑的声音又起,“我听到传言,张姑娘死在通天阶上那日,王爷不顾一切要将她复生,为此不惜得罪秦太后……”
她死后,竟还有这一出?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所以,王爷到底是惦念张姑娘,还是借她气秦太后?”
唉……
张令仪一叹,她们三个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傅南衣与秦苒,也就是如今的秦太后,是青梅竹马,两家早早就定了亲,待秦苒及笄后,傅老侯爷及夫人亲自上门下聘,之后顺理成章定下日子,一直到成婚那日……
是她嫉妒秦苒家世、相貌、甚至身旁还有那么完美的一个心上人,与她心意相通,她嫉妒得发疯。
当夜就定好计划,第二天掐着时辰赶在他们“夫妻对拜”前,执剑闯入,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时,将身着大红喜袍的傅南衣带走了……
甚至还……
一想到那些荒唐事,张令仪就头皮发麻。
“她已死,往事如烟,不必再提。”
傅南衣的声音响起。
张令仪看向他的神色,依然如平静的湖面,不见喜怒。
“如果她当真复活了呢?你又打算怎么办?”苏苑追问。
“自然是让她生不如死,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