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谢府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余晖中,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轻响。
张令仪推开偏院的角门,脚步放得极轻。
颈间的红痕被高领衣衫遮去大半,却仍有一处若隐若现。
她刚踏入庭院,便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
“挽棠?”
谢云琅站在廊下,手里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日。”
张令仪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去城外买药,耽搁了时辰。”
“买药?”谢云琅走近几步,忽然鼻尖微动,“你身上有茉莉花的味道。”
——那是傅南衣房中的香味。
张令仪指尖微僵,面上却不动声色:“路过香铺,沾上的。”
谢云琅盯着她看了片刻,最终没再多问,只是将药碗递给她:“趁热喝吧!我让映雪给你开的,你身子总不大好!”
她接过药碗,指尖与他轻轻相触,又迅速分开:“多谢!”
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在暮色中晕开暖黄的光。
“你与白大夫......很熟了?”她突然问道。
谢云琅耳尖微红:“还行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边缘,“她心地善良,温柔坚定。一路行医,救人于苦难......”他的声音渐渐轻快起来,“女子行走于世间本就不易,我总是佩服、也欢喜的。”
张令仪望着他发亮的眼睛,恍惚看见当年他拉着自己手,说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我愿做你的靠山,你永远温暖的后背。”
即使你站到整个世界的对立面,我依旧会为你手握屠刀,战尽最后一滴血。
她心口蓦地生疼,眼睛酸涩得厉害。
扶楹总是这样,能看清皮囊之下的本质,站在对方的立场去理解,去支持。
那样美好的少年,那样将她捧在手心的少年……
她是怎么狠心将匕首刺入他心脏的?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张令仪死死咬住牙关,她这样的人,死一百次都不足以赎其罪孽。
“你怎么了?”谢云琅见她面色惨白,连忙接过她手上的药碗,扶到一旁休息。
张令仪摇摇头,强压下喉间血腥气,“我无妨!”
“那两兄妹这几日总是鬼鬼祟祟出府。”她缓过气来,低声道,“不知道在筹划什么,你要当心。”
见她这般虚弱还记挂自己,谢云琅心头一暖,“我知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他犹豫片刻,“若是这几贴药不见效,我让映雪来给你把脉。”
“好!”
夕阳余晖将两人身影拉得很长,她的影子里藏着血海滔天,他的影子却干净得像初雪。
两条影子平行着延伸向黑暗,永远不会有交汇的终点。
…………
翌日清晨。
白映雪正在百草轩后院晾晒药材,忽然前堂传来一阵嘈杂。
她放下药筛,刚掀开帘子,就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踹翻了候诊的长凳。
“白大夫是吧?”为首的裴琰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跟本公子回府做妾,保你吃香喝辣!”
白映雪拍开折扇,冷声道:“请自重。”
“装什么清高!“裴琰猛地拽住她手腕,“给我绑了!”
两个家丁扑上来,白映雪袖中银针寒光一闪,精准扎进他们肘部穴位。
趁着家丁哀嚎松手的间隙,她抄起捣药杵狠狠砸向裴琰肩膀!
裴琰吃痛,猛地松开手,暴怒道:“贱人!敢伤我?”扬手便是一巴掌扇过去——
“住手!”
一道清朗的喝声从门外传来,谢云琅大步踏入,一把扣住裴琰的手腕,将他狠狠推开。
裴琰踉跄几步,站稳后眯眼看向来人:“谢家的小子?怎么,你也看上这丫头了?”
谢云琅将白映雪护在身后,冷声道:“裴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未免太过分了。”
“过分?”裴琰狞笑,“本公子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过分!”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鞭子,朝谢云琅狠狠抽去!
护卫立即上前,赶在那鞭子挥来的瞬间将他拉开。
裴琰见他们有人,立即招呼家丁一拥而上,双方顿时混战成一团。
裴琰鼻血狂喷,却狞笑着反手掏出一把匕首。寒光闪过,谢云琅侧脸立刻见了血。
白映雪见状,抓起称药的石权砸在裴琰后背,趁他踉跄时,谢云琅一记肘击将他撞翻在药碾上。
“少爷!”裴府家丁见主子吃亏,抄起门闩就要拼命。
谢府护院抡起长凳格挡,木屑飞溅中,不知谁一脚踹翻了熬药的炭炉,火星子溅了裴琰满身。
“你们等着!”裴琰捂着青紫的额角狼狈逃窜,“老子要你们谢家满门陪葬!”
他撂下狠话,带着家丁愤然离去。
谢云琅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白映雪:“没事吧?”
白映雪摇头,眼中带着担忧:“你的伤……”
“小伤而已。”他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然而,谁也没想到,当夜裴府突然传出消息——裴公子暴毙!
仵作验尸,断定是被人殴打致脑出血而亡。
刑部差役连夜闯入谢府,锁拿谢云琅。
“谢公子涉嫌命案,请随我们走一趟!”
差役押人出门时,张令仪恰从内院奔来,她眼睁睁看着谢云琅被铁链缚着走过,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示意他别担心,她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去。
…………
暮色沉沉,刑部大牢外阴风阵阵。
张令仪站在暗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银针。
她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衙门,眉头紧锁。
谢云琅已被关押三日,刑部咬定他“殴杀世子”,三日后便要问斩。
“姑娘,刑部不肯重新验尸。”白映雪匆匆走来,脸色苍白,“侍郎大人说证据确凿,无需再查。”
张令仪冷笑一声:“证据确凿?那世子分明是死于毒杀。”
白映雪一怔:“你如何得知?”
“谢云琅那一拳根本不足以致命。”她眯起眼,“有人补了刀。”
“那现在怎么办?”
“只有我去验尸。”
白映雪震惊,“你会验尸?”
张令仪点了点头,“可现在最难的是,我们要如何见到尸体?”
无权,无势,无钱帛,如何才能进刑部?
白映雪忽然想起,“对了,现在天气炎热,刑部为保尸身不腐,每日都会派人运送冰块……”
张令仪眼眸一沉,如此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