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欧阳昭昭偷了傅九的酒。
她本是想气气他,可喝到第三口时,喉咙已经烧得发疼。
傅九回来时,她正抱着酒坛子,醉醺醺地指着他的鼻子:
“你、你是不是有病?天天割腕玩?”
傅九皱了皱眉,伸手想夺过酒坛,却被她躲开。
欧阳昭昭借着酒劲,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是不是想为你妻子殉情?”
傅九的眼神骤然一冷。
欧阳昭昭却不怕了,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就这么爱她?爱到如此?”
篝火噼啪,火星溅落在傅南衣的衣摆上,灼出细小的焦痕。
他垂眸看着腕间交错的伤痕,新伤覆着旧疤,在火光映照下狰狞如蜈蚣。
欧阳昭昭等了许久,才听见他开口。
“我的命是她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欧阳昭昭怔住,心脏莫名揪紧——这该是怎样深刻的情意,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将性命交付?
她忽然有些羡慕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欧阳昭昭不自觉地看向傅南衣。
火光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长睫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却遮不住他通身那股清冷如霜的气质。
这样一个人,竟会为情所困,为爱成痴。
而她呢?
爹爹逼她嫁的那个二世祖,整日只会仗着家世耀武扬威,连剑都握不稳。
“你妻子......”她犹豫着开口,“一定很好。”
傅南衣指尖微颤,冰玉小像在掌心泛起寒意。
“她不好。”他忽然道,“她骗我,伤我,最后惨死。”
欧阳昭昭倒吸一口冷气。
“那你还爱她?”
傅南衣没有回答,只是将小像收回怀中,起身走向庙外。
夜风卷起他的衣袍,背影孤绝如峭壁上的松。
欧阳昭昭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最痛的不是爱而不得,而是爱恨交织,至死方休。
…………
之后半月,他们一路无言。
直到踏入渝州地界,距离传说中的昆仑山仅隔一座灵州城,约莫二十日便可抵达。
——他就要复活他的妻子了。
欧阳昭昭忍不住侧眸,看向身旁的傅九。
他依旧一身白衣,冷峻如霜,可这颜色与他实在不匹配。
——他这样的人,合该穿玄衣,染血色,才最是相称。
不知怎的,她心头蓦地泛起一丝酸涩。
他这个人啊……
初见时,只觉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疏离。可相处久了才发觉,他骨子里分明是那般狂热执拗之人。
——只是那份狂热,从不属于她罢了。
她收回视线,猛地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何涣见傅南衣并无反应,也未多言。连日奔波,几人寻了间客栈暂歇。
直至夜幕低垂,欧阳昭昭仍未归来。
到底是个姑娘家,何涣放心不下,出门去寻。这一寻,倒真叫他发现了线索——
酒楼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支珠钗。
今晨分明还簪在欧阳昭昭发间,此刻却孤零零落在此处。
——她出事了。
何涣毫不犹豫,当即禀报傅南衣。
傅南衣神色未变,只将令牌丢给他:“去衙门。”
人生地不熟,官府才是最便捷的助力。
半个时辰后,何涣带回消息——
欧阳一族世代居于渝州,此处正是欧阳昭昭的故土。
——想必,是被家人带回去了。
傅南衣了然,再不过问。
翌日一早,直接退房,朝灵州疾驰而去。
…………
“袁康!你敢动我一根寒毛,我爹爹定不会放过你!”
“又吓唬我?”袁康猥琐一笑,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游走,“谁不知欧阳家女儿众多?你在你爹心里,排得上号吗?”
欧阳昭昭悔青了肠子。
昨日她不该独自出门喝酒,更不该心存侥幸,以为在渝州地界,又有傅九在侧,袁康绝不敢造次。
——可她偏偏倒霉透顶。
不仅被绑至城外,还被强套上喜服,摆明了要硬抢。
“我爹爹不管我,可我还有姐姐!”她强自镇定,眸中寒光凛冽,“她们若见你如此欺我,定会扒了你的皮!”
这绝非虚言。
她那几个姐姐,一个比一个护短。
袁康果然迟疑了。
欧阳昭昭再不犹豫,腕间一抖,镯中暗藏的刀片倏然弹出!
——寒光一闪,绳索应声而断!
她猛地跃起,抬腿就跑!
袁康一时愣住,待反应过来时,欧阳昭昭已冲出数丈远。
“贱人!给我追!”他怒骂一声,带着家丁疯狂追赶。
渝州城外,密林如墨,山崖陡峭。
欧阳昭昭慌不择路,越跑越偏,待回过神来,四周已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糟了!
她一咬牙,随便选了条小路继续狂奔。
可没过多久,袁康阴恻恻的声音竟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小昭昭,你要跑到哪里去啊?”
她浑身一颤,脚下步伐更快。
袁康不敢杀她,但强抢成亲,他绝对做得出来!
眼看即将穿过山林,她稍稍松了口气。
可就在拐弯的刹那——
袁康那张油腻的大脸骤然出现在眼前!
“啊!”
她惊得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山崖栽去!
天旋地转间,她重重撞上崖壁,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怕是早已血肉模糊。
可更可怕的是——
身后的断崖近在咫尺!
“不——”
她还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整个人便翻了下去!
——完了。
这一坠,非死即残。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折翼的蝴蝶,轻飘飘地坠落,即将粉身碎骨。
——不甘心啊!
她活得这般恣意潇洒,天地辽阔,她还没玩够呢,难道就要享年十八?
绝望之际,脑海中蓦地浮现几个姐姐的面容——
她们一定还在等她回去吃藕粉糕呢!
那是她最爱的点心。每次闯祸,爹爹要罚她时,姐姐们总会护着她,还会亲手给她做最香甜的藕粉糕……
鼻尖突然一酸,泪水涌上眼眶——
姐姐们,来世再见了……
画面一闪,又想起傅九。
——此时的他,只怕正快马加鞭赶往灵州吧?
也好……若他能如愿以偿,不再那般悲伤孤寂,她死了……便死了吧!
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想象自己脑浆迸裂、血肉模糊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