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昭昭仰头望向高耸入云的山巅,喉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真是凡人能登上的地方吗?
嶙峋的峭壁直插云霄,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皑皑白雪覆盖峰顶。山风呼啸而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在警告着每一个靠近的凡人。
她刚想转头与何涣商量,却见他们几人已经利落地结好绳索,正往腰间系紧。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上就上吧!
她咬了咬牙,反正自己身子骨一向强健。
只是……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傅南衣身上。
他正低头检查绳索,苍白的面容在晨光中近乎透明,修长的手指因寒冷而微微发颤,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执念,炽热得几乎要烧穿这昆仑山的冰雪。
欧阳昭昭心里无声地叹息:
他的妻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竟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执念至此……
想归想,她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三下五除二便系好了绳索,还顺手帮何涣打了个更结实的结。
“准备好了?”何涣挑眉看她。
欧阳昭昭拍了拍腰间的绳索,扬起下巴:“江湖儿女,岂能拖后腿?”
傅南衣已经率先攀上了岩壁。
他的身影在陡峭的山壁上显得格外单薄,可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前方有什么在牵引着他,让他忘却了疲惫,忘却了伤痛……
——甚至忘却了生死。
欧阳昭昭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峭壁之上,风雪骤起。
欧阳昭昭的指尖早已冻得发麻,岩壁上的冰棱割破了她的手掌,鲜血还未滴落,便凝成了冰渣。她死死抠住一道岩缝,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这根本不是凡人该来的地方。
“小心!”何涣的吼声从下方传来。
她猛地抬头,只见一块巨大的冰岩从山顶崩落,正朝她砸来!
电光火石间,她松开绳索,纵身往侧方一跃——
“轰!”
冰岩擦着她的衣角坠落,在深渊中摔得粉碎。
她惊魂未定地挂在岩壁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而前方,傅南衣的身影依旧在风雪中稳步向上,仿佛对危险浑然不觉。
越往上,空气越发稀薄。
欧阳昭昭的视线开始模糊,四肢像灌了铅般沉重。
他们已经爬了三天,即使晚上搭着帐篷休息,可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她怎么都闭不紧眼睛。
如此高强度的攀爬下,她身子骨再好,也感觉快散架了。
尤其是傅南衣,几乎已经到了晕过去的边缘……
他依旧每晚放血,她不知道他这是在自虐,还是为了复活他妻子必须这么做……
正想着,她脚下一滑——
绳索断了!
她整个人向下坠去,千钧一发之际,何涣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抓紧!”他额头青筋暴起,手臂被岩壁磨得血肉模糊。
就在两人即将力竭时,一道白绫破空而来,稳稳缠住欧阳昭昭的腰——
是傅南衣。
他单手持绫,另一只手仍攀着岩壁,白发在狂风中飞舞,眼神冷冽如刀。
“上来。”他声音沙哑,却不容抗拒。
两人小心翼翼上去,却见他嘴角溢出血丝——恐怕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仅凭着一道执念强撑着。
又过去三天。
傅南衣开始吐血,人迅速消瘦下去,欧阳昭昭扶他时,能清晰摸到脊背上凸起的骨节,像一排将破皮而出的刀锋。
夜晚他开始发烧,额头烫得她落泪。
何涣沉默地喂药,把所有被褥都压在他身上。
破晓时分,橘色阳光穿透冰雾。欧阳昭昭将昏迷的傅南衣扶靠在自己肩头,他轻得像具空壳。晨光为他的白发镀上金边,仿佛下一刻就会羽化登仙。
这个染血的清晨,将永生烙在她记忆里,一辈子不会忘记!
…………
欧阳昭昭感觉肩上的人微微一动。
她侧眸看去,傅南衣眉头轻蹙,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清冷如初,仿佛昨夜的脆弱从未存在。
“你醒了?”她声音轻得像山间的雾,“感觉如何?“
傅南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走。”
没有解释,没有迟疑。
欧阳昭昭和何涣沉默地收拾行装。他们早已学会不再阻拦。
…………
两日后,三人终于站在了昆仑之巅。
欧阳昭昭双腿一软,跪倒在雪地中。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石门,古老的符文爬满门框,四周散落着皑皑白骨——
这些,都是没能推开天门的人。
远处还有一具巨大的兽骨,那兽骨大得可以同时塞下他们三人,想来这就是那店家口中的守山兽,只是不为为何却死了。
傅南衣踉跄着上前,指尖抚过一道深深的剑痕。那痕迹泛着幽蓝的光,仿佛仍在燃烧。
“这是......”何涣瞳孔骤缩。
“她的剑。”傅南衣声音低沉,“她来过。”
欧阳昭昭终于忍不住:“她是谁?”
其实她应该猜到的。
店家口中那个二十多岁的少女,那个让傅南衣听见名字就神色骤变的人——
他的妻子。
“张令仪。”何涣的声音幽幽传来,“一个......已经妖魔化的人物。”
欧阳昭昭心头剧震。
张令仪。
她无数次在爹爹、以及武林前辈中听到的名字。
五岁丧母,十岁拜师紫金山,十五岁创立“月枭”,上山入海、掘古墓、盗皇陵,与整个朝廷为敌,只为求一个长生。
——然后被仇家钉死在通天阶上。
她望向那道剑痕,仿佛看见二十多岁年纪的张令仪孤身立于风雪中,一剑劈开天门。
而他们拼上性命,才勉强抵达她曾经轻松踏足的地方。
欧阳昭昭自嘲地笑了。
…………
傅南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忘川花……在门后。”他撑着石门,眼神逐渐涣散,“但我……打不开……”
欧阳昭昭红了眼眶。
他拼尽一切来到这里,却连门都进不去。
而那个叫张令仪的女人,几年前就已推开这扇门,却又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长生路。
——何等讽刺。
风雪中,傅南衣缓缓滑倒在地。
欧阳昭昭扑过去抱住他,却发现他的身体……
正在一点点变冷。
“傅大哥......”
欧阳昭昭的声音已经嘶哑,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衣襟,一遍又一遍地摇晃。
——求你了,睁开眼。
可傅南衣依旧安静地躺在雪地里,面容苍白如纸,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她无意识地望向四周——
云雾缭绕,风雪渐起。
远处的天门依旧紧闭,那道剑痕泛着冷光,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徒劳。
欧阳昭昭的眼泪砸在他的脸上,又迅速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