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令仪指尖微动。
前世,她做过的荒唐事不少,那件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那时,她站在喜堂外的阴影里,冷眼看着他们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直到司仪高喊“夫妻对拜”的那一刻,她才冲进去。
“傅南衣!”
她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在满堂哗然中将他拉出喜堂。
傅南衣眼底的震惊取悦了她。
她故意带他去未央湖,故意跳进冰冷的湖水,故意在水下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他以为她出事,久到他连喜服都来不及脱,便跟着跳下来寻她。
然后,她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对他露出最动人的笑。
——她知道他一定会跟下来。
就像她知道,只要她颤抖着吻他,只要她在他面前装得天真无邪,却又干着离经叛道的事,他就会失控。
所以,她很顺利地将他拉进那间为他与秦苒准备的婚房,甚至是那张铺满大红锦被的婚床……
红烛高烧的床榻上,她忍着疼对他笑。
看着他为她痴狂的模样,她痛快极了——
秦苒,你看,你的新郎,现在是我的了。
“你在想什么?”
傅南衣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张令仪抬眸,眼前的白发男子与记忆中那个红衣灼灼的少年重叠又分离——
那年,他黑发红衣,耀眼夺目。
喜堂之上,她拽着他的手腕冲出人群,他眼底的震惊与无奈,最终化作纵容的笑意。
未央湖畔,他追着她跳入冰冷的湖水,湿透的喜服贴在身上,却仍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生怕她消失一般。
而现在——
他白发如雪,身上伤痕累累,连心口的寒毒都极可能是为她所中。
她忽然不敢再看。
愧疚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当年那点报复的快意。
“没什么。”她别过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傅南衣却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让她无法挣脱。
“张令仪。”
“你当年抢亲的时候,可没这么心虚。”
——
窗外竹影摇晃,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未央湖
只是如今,她再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小心你的伤!”
她提醒,傅南衣却猛地松开她的手,转头看向窗外,下颌线绷得死紧——
明显是生气了。
张令仪抿了抿唇,目光转向屏风后——侍女小厮们正抬着湘妃竹榻、青瓷花瓶鱼贯而入,连妆奁镜台都搬了进来。
“这是?”
“从今日起,你住这里。”他声音冷硬,像在宣布一道军令。
张令仪眉心骤跳:“胡闹!”
傅南衣突然冷笑:“怎么,谢云琅那破落小院住得,我的王府住不得?”
“砰!”
房门被狠狠甩上的巨响震得窗棂发颤。
傅南衣盯着那扇仍在晃动的门,忽然抬手砸了药碗。
明明知道她最恨人威胁。
明明知道提谢云琅会激怒她。
可除了这样,他竟不知还能如何留住她。
…………
张令仪回到谢府。
谢云琅正在庭院练字,宣纸铺了满桌,笔锋沉稳有力,再不见从前清隽模样。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回来了?”
“嗯。”
她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他腕上未愈的镣铐伤。谢云琅似有所觉,拢了拢袖口:“老师申时要带我去赴宴,你......”
“不必管我。”她打断他,“去做你该做的事。”
他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开一团。
入狱一事,终究让他学会了藏锋。
…………
“哐当——”
谢云芷手中的玉簪摔在地上,碎成两截。
铜镜里,她的脸色瞬间惨白。
“小姐!”丫鬟扑通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刑部侍郎......被摄政王的人押进诏狱了。听说、听说他为了活命,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
“闭嘴!”
谢云芷猛地抓起妆台上的玉梳就往地上砸,玉梳断成两截,那清脆的碎裂声却压不住她耳边嗡嗡的耳鸣。
完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抖着手去摸梳妆匣的暗格,指尖碰到那个油纸包时,一阵刺痛……
那包砒霜还在。
她想起侍郎搂着她的腰时,在她耳边说:“放心,裴琰的事天知地知。“他的呼吸喷在她颈侧,带着酒气,“就算东窗事发,我也舍不得供出我的小心肝啊......”
现在呢?他真的不会供出她吗?
她浑身发抖,铜镜里的倒影也跟着晃。镜中人嘴唇发青,眼下挂着两片乌黑,哪还有半点谢家四小姐的娇贵模样?
他会说的。他一定会说的。
谢云芷猛地站起来,又跌坐回去。膝盖撞在妆台上,疼得她眼前发黑。这疼痛却让她清醒了一瞬——
“去!”她一把抓住丫鬟的手腕,“把我和侍郎往来的信都烧了!现在!立刻!”
丫鬟被她掐得生疼,却不敢喊,只哆嗦着说:“小、小姐,那些信不是锁在......”
“砰!”
房门突然被风吹开。
谢云芷吓得差点尖叫。一阵穿堂风卷进来,吹得烛火乱晃,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谁?”
没人应答。只有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进来,落在她裙摆上。
谢云芷盯着那片叶子,突然想起裴琰死的那晚,也刮着这样的风。那天她躲在假山后,看着裴琰喝下那杯酒,看着他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然后......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丫鬟的声音把她拉回来。谢云芷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止不住地抖。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十指纤纤,染着鲜红的蔻丹。
这双手给裴琰倒过酒。
这双手给侍郎写过信。
这双手......
“呕——”
她突然干呕起来,胆汁的苦味充满了口腔,丫鬟慌忙去端茶,她却一把打翻茶盏。
热水溅在手上,烫红了一片,她却感觉不到疼。
不能慌。
不能慌......
谢云芷强迫自己深呼吸。
铜镜里,她看见自己慢慢挺直了腰,理了理鬓发,又成了那个端庄的谢四小姐。
“去准备热水。”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要沐浴。”
丫鬟如蒙大赦,赶紧退下。
等房门关上,谢云芷立刻扑到妆台前,抖着手打开暗格——
砒霜还在。
密信也在。
这些东西不能留。
她抓起油纸包就往香炉里扔。
等化为青烟,又拿起一旁的密信一封封烧去,信上那些露骨的情话在火焰中被舔舐成灰烬。
她盯着信件上那个“裴”字,眼前又浮现出裴琰倒下的样子。当时他的眼睛瞪得多大啊,直勾勾地看着她藏身的方向,好像......
好像知道是她。
“啊!”
火不小心燎到她的指甲,她猛得将所有信件都丢在里面,等一切都烧完,她才合上暗格,指甲在红木上刮出几道白痕。
她心跳如雷,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