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在掌心震动，像一颗不安的心脏。窗外，父亲的脸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陌生，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冷如寒冰。我按下接听键，手指冰凉。
“溪溪。”父亲的声音传来，平静得可怕，仿佛我们正在讨论周末的晚餐菜单，“把窗帘拉上，我们谈谈。”
雷声滚过天际。我僵立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给我生命却可能篡改我记忆的男人。
“你站在我的窗外，用望远镜监视我，然后说要谈谈？”我的声音陌生而尖锐，“不如先解释一下徐朗笔记里的内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雨声嘈杂。
“那本笔记是假的，溪溪。徐朗是个偏执的幻想症患者，他三年前就因骚扰你被医院记录在案。”父亲的声音依然平稳，太过平稳，“现在拉上窗帘，让我上楼。或者你想让整个小区都看见这场闹剧？”
我的手指收紧。闹剧。他总是这样，把我的痛苦轻描淡写地称为“闹剧”或“阶段性的情绪问题”。
“你怎么知道徐朗笔记的事？”我追问，“除非你一直在监视我。”
又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他的脸——我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
“回家吧，妈妈很担心你。”他转移话题的伎俩一如既往，“你这周没来吃晚饭，她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胃部一阵抽搐。那是三年前我出院后，母亲经常做的菜。她说要帮我“补血”。
“笔记里说，你付钱给周明的弟弟给我下药。”我的话像刀一样劈开雨夜，“说你把徐朗从我记忆里抹去。说那天晚上根本不是自杀。”
父亲的呼吸声变重了。楼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每当他压力大时就会这样。
“溪溪，你病了。”他的声音终于露出一丝裂缝，“那些记忆治疗是为了帮你，不是伤害你。你经历了创伤，大脑自动屏蔽了一些...”
“屏蔽了谁付钱篡改监控？屏蔽了谁让医生给我做非法记忆干预？”我的声音在颤抖，但前所未有地清晰，“还是屏蔽了谁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我变成他们想要的女儿？”
黑色轿车的车门突然打开。父亲跨出来，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西装。他抬头看向我的窗户，手机紧贴耳边。
“让我上来，林溪。就现在。”
那一刻，我做出了选择。我拉上了窗帘。
黑暗中，手机再次震动。父亲的短信：“不要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紧接着，另一条信息来自未知号码：“书架第三排右数第七本书，现在。”
心脏狂跳。我摸索到书架前，手指划过书脊。第三排右数第七本——是我大学时买的《追忆似水年华》，厚厚的精装本。
取出书本的瞬间，我感觉到异常——太重了。翻开封面，中心被掏空了，里面藏着一部老式手机和一张存储卡。
老式手机突然亮起，显示一条新信息：“用这个。他们监控了你所有设备。存储卡里有证据。”
手指颤抖着插入存储卡。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标注着“天台监控_原始”。
点击播放。
摇晃的画面，雨天的天台。年轻的我站在边缘，但不是独自一人——周明在那里，拉着我的手臂。我们在争吵，我听不见声音，但能看到他的表情狰狞。然后徐朗冲进画面，推开周明。扭打中，我的手腕撞到栏杆上的尖锐装饰，鲜血涌出。周明跑了，徐朗抱起我冲向楼梯...
不是自杀。是意外。是被设计的事故。
视频结束前的最后一帧，画面放大对准对面大楼的一个窗口——一个举着摄像机的身影。虽然模糊，但我能认出那是我父亲。
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么多年，他让我相信我是个脆弱的、需要被保护的病人，而实际上，我是一场阴谋的受害者。
老式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未知号码：“现在你看到了。但还不够。去找书店老板。”
窗外传来引擎启动的声音。我掀开窗帘一角，黑色轿车正在驶离。父亲放弃了今晚的对峙，但我知道这不会是结束。
我抓起那本深蓝色的《镜像之爱》，手指划过封面时，突然注意到之前忽略的细节——封底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符号，像是眼睛，又像是钥匙孔。
翻开书，直接跳到当前章节。文字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她知道了第一部分真相。父亲的车正在离开，但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上楼。他们会在53秒后敲门。选择：从消防通道离开，或者面对他们并被‘带回家’。记住第七页的预言。”
第七页？我疯狂翻回前面，找到那段话：
“当她被迫选择时，会选择相信那个盲人。不是因为他可信，而是因为他代表另一种未知。”
敲门声响起，沉重而急促。
我抓起背包，塞入那本蓝皮书、老式手机和徐朗的笔记本，推开窗户踏上消防梯。雨水立刻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铁梯冰冷滑手。
爬到一半时，我听到公寓门被撞开的声音。
到达地面，我冲进雨幕中。街角，那家午夜书店的灯光在雨中朦胧地亮着，像一座灯塔。
推开店门时，铜铃再次清脆作响。书店老板站在柜台后，仿佛从未移动过。雨水从我身上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滩水渍。
“他们在我后面。”我气喘吁吁地说。
盲人老板微微一笑，手指轻抚柜台上一本厚厚的大书：“我知道。到后面来。”
他引我穿过书架间的狭窄通道，来到一间小小的休息室。墙上全是书，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古老的台灯。
“坐下吧，林溪。是时候谈谈那本书的真正用途了。”他倒了一杯热茶推给我，“它不是预言书，而是一面镜子——映射的是读它之人的内心和记忆。”
我捧着温暖的茶杯，手指仍在颤抖：“那我读到的那些...”
“都是你已知但选择忘记的。”他的盲眼似乎能看穿我的灵魂，“比如，你其实认得我，不是吗？”
我凝视他的脸，那些皱纹，那个微笑。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一个童年的画面：父亲带我来这家书店，老板那时还能看见，他给我读童话书，还送了我一本蓝色封面的绘本。
“那本绘本...”
“就是现在这本书的前身。”他点头，“你父亲后来试图销毁它，但有些东西是销毁不了的。比如真相，比如记忆。”
外面传来敲门声，急促而不耐烦。
老板平静地站起来：“待在这里，不要出声。”
我躲在门后，听他走向前厅。交谈声隐约传来，然后是一切归于寂静。
几分钟后他返回，表情凝重：“他们走了，但还会回来。你不能再回家了。”
现实的重压突然袭来：我无家可归，被父亲追踪，唯一的指引是一本神秘的书和一个盲人老人。
“为什么帮我？”我轻声问。
“因为我也曾是你父亲计划的受害者。”他轻声说，“我的眼睛不是天生失明，林溪。是那次‘意外’实验室事故的后遗症。”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年轻的他和父亲站在一起，举着酒杯笑容灿烂。背后写着：“致伟大的发现：记忆的可塑性。”
“我们曾经是合作伙伴，直到我发现他打算将技术用于不正当用途。”老板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悲哀，“你的案例不是第一个，但是最令我痛心的一个。”
他把照片递给我：“现在，是时候读那本书的下一章了。特别是关于你母亲的部分。”
我翻开《镜像之爱》，新出现的文字让我的血液冻结：
“她一直认为母亲是无辜的旁观者。直到她发现母亲日记里夹着的那张药方。”
母亲。那个总是温柔微笑，永远站在父亲身后的女人。难道她也？
窗外，雨渐渐小了。黎明的第一缕光线开始渗透进书店，但我知道，我的黑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