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将废弃工厂的铁皮屋顶敲击成一面狂乱的鼓。我熄火下车,灰色轿车隐藏在茂密的野草中,像一头潜伏的野兽。手中的新手机闪烁着一条信息:“进入3号车间,小心地面。”
父亲的车队随时可能赶到。我猫腰穿过生锈的龙门吊,推开3号车间的侧门。里面弥漫着机油和霉菌的混合气味,昏暗的光线从破损的屋顶漏下,照亮空中漂浮的尘埃。
车间中央,一个人影背对着我,正在查看墙上的图纸。我的心跳骤停——是徐朗。
他转身,食指竖在唇前,示意我安静。然后指向地面。我低头看去,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车间地面布满了几乎看不见的红外线光束,像一张致命的蛛网。
“跟着我的脚步。”他无声地做口型,开始在一道道红光间穿梭。我紧随其后,仿佛回到三年前我们一起工作的时光,那种默契不可思议地还在。
我们安全到达车间另一端的工作台。台面上摊开着大量图纸和文件,最上面是父亲的研究笔记,标注着“记忆重构工程”。
“你怎么在这里?”我压低声音,“那条信息是你发的?”
徐朗摇头,指向工作台上的一台老式电脑屏幕:“是你母亲。她黑进了这个系统,给我发了坐标。看来她终于决定站出来了。”
屏幕上是工厂的监控画面,显示两辆黑色轿车已经驶入厂区。父亲下车,身后跟着四个穿防护服的人。
“他们来了。”徐朗拉住我的手臂,“这边。”
我们躲进一个大型控制柜的阴影中。父亲和他的团队径直走向工作台,完全没注意到我们。
“扫描所有数据,特别是关于‘镜像投射’的实验记录。”父亲命令道,“林溪一定来找过这些东西了。”
一个技术人员操作电脑,突然惊呼:“博士,系统显示最近一次登录是...您夫人的账号。”
父亲的脸色瞬间阴沉:“不可能。她的权限三年前就被取消了。”
“但这里有新的下载记录——她取走了全部临床实验数据,包括那些...非法的部分。”
父亲一拳砸在工作台上:“找到她!立刻!”
在他们慌乱之际,我注意到墙上一张图纸的异常——那是工厂的原始结构图,但有一个区域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安全屋”。
我轻轻碰了碰徐朗,指向那张图纸。他点头,示意他知道那个地方。
我们趁父亲团队专注于电脑时,悄悄溜向车间的后门。徐朗熟练地打开一道暗门,后面是向下的楼梯。
“这里曾经是他们的一处秘密实验室。”徐朗低声解释,“你母亲告诉我,最重要的证据都藏在这里。”
地下室的空气阴冷潮湿,唯一的灯光来自应急灯。房间中央是一个手术台,周围摆满了各种仪器,墙上贴满了大脑扫描图。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整个房间的墙壁都是镜面的。
“欢迎来到‘镜像实验室’。”徐朗的声音在镜屋中产生诡异的回响,“在这里,他们研究记忆如何被视觉暗示改变和重塑。”
我走到一面镜墙前,手指划过冰冷表面。突然,所有的镜子同时亮起,播放一段监控录像——
年轻的我被固定在手术椅上,父亲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这次我们将尝试完全抹去与徐朗有关的记忆。注意观察杏仁核的反应。”
画面中的我挣扎着,哭喊着:“不要!我爱他!”
镜子突然全部变暗。我踉跄后退,撞到手术台边。那段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不是一瞬间的闪回,而是一整段被埋葬的过往。
我和徐朗,不仅仅是同事。我们相爱了整整一年,甚至在考虑结婚。直到父亲发现,直到那场“意外”。
徐朗扶住我颤抖的肩膀:“现在你明白了。”
“为什么...”我哽咽道,“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因为我们的爱情不在他的计划内。”徐朗的声音苦涩,“他的完美女儿应该嫁给学术世家,而不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了他的实验真相,准备举报他。”
头顶传来脚步声和呼喊。他们发现我们了。
徐朗迅速移动到一面镜墙前,按下隐藏开关。墙面滑开,露出一个小型密室。里面只有一个保险箱和一台老式电脑。
“你母亲说的证据应该就在这里。”徐朗开始尝试打开保险箱。
我则启动电脑。需要密码。下意识地,我输入母亲最爱的那句诗——“镜花水月终是空”。
系统解锁了。屏幕上是“记忆重构工程”的完整档案。我快速浏览,血液逐渐冰冷。
父亲不仅在我身上做实验。还有至少二十个“志愿者”——都是无亲无故的病人,被诱骗参加实验。其中三人的状态标注着“永久性认知损伤”。
还有苏雨晴的档案。她的死因不是意外,而是实验失败的“副作用”。父亲伪造了所有记录。
“找到了。”徐朗打开保险箱,取出一叠文件和一个硬盘,“这是所有非法实验的原始数据和资金流向。足以让你父亲...”
地下室的门被猛地撞开。父亲站在门口,举着枪,眼神疯狂。
“把东西放下,徐朗。”他的声音冷如寒冰,“你骗了我女儿一次,还想再骗她第二次?”
徐朗缓缓转身,将我护在身后:“该结束了吧,林博士?你已经伤害了太多人。”
父亲冷笑:“伤害?我在推动人类认知的边界!那些牺牲是必要的代价。”他的枪口微微移动,对准我,“包括我自己的女儿。”
那一刻,所有的疑惑和恐惧突然沉淀下来。我清晰地看着这个男人——我的父亲,一个为了野心不惜摧毁一切的怪物。
“妈妈在哪里?”我问,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父亲的表情闪过一丝动摇:“安全的地方。只要你听话,她就会一直安全。”
“像苏雨晴那样安全吗?”我直视他的眼睛。
枪口抖动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徐朗猛地扑向父亲,两人扭打在一起。枪声响起,子弹击中天花板,灰尘簌簌落下。
“跑,林溪!”徐朗喊道,“把证据带走!”
我犹豫了一秒,然后抓起硬盘和文件,冲向另一端的出口。身后是扭打声和父亲的怒吼。
爬出地下室,我拼命跑向隐藏的轿车。启动引擎时,我看到工厂门口,徐朗被父亲的人按倒在地。父亲站在一旁,整理着凌乱的西装,眼神与我相遇。
那眼神里没有父爱,没有悔意,只有冰冷的决心。
我踩下油门,轿车冲出废弃厂区。后视镜里,父亲没有派人追赶,只是站在那里,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雨水再次倾盆而下。我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证据放在副驾驶座上,像一颗定时炸弹。
手机响起,是母亲号码发来的信息:“现在你知道了全部。来这个地方,我会解释一切。——妈妈”
附着的地址是城市另一端的小教堂——我和徐朗曾经偷偷约会的地方。
是陷阱还是真正的求救?《镜像之爱》在仪表盘上自动翻开,新出现的字迹被雨水打湿前依稀可辨:
“每个选择都是一面镜子。现在,看看你真正相信的是谁。”
我握紧方向盘,在十字路口犹豫了片刻,然后转向教堂的方向。
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像是在为某个逝去的时代送葬。我知道,无论前方是什么,过去的林溪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个镜像实验室里。
现在的我,必须面对所有的真相。包括关于母亲的最后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