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周正浑身冰冷。
他完了。
他读了半辈子圣贤书,最看重的就是名节。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被一个死囚,钉在了“通匪”的耻辱柱上。
他百口莫辩!
就在这凝固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异变再生!
那个本已气绝的李虎,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那双本已涣散的眼睛,
竟然重新凝聚起骇人的血光,那是一种怨毒的最后疯狂!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竟然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张奎眉头一皱。
军师的计划里,有这一环吗?
这一拳,他用了七分力,足以让一头牛昏死过去,这家伙竟然还能站起来?
“死……都要拉着你……一起死!”
李虎彻底疯了,他根本不理会周围的衙役,眼中只剩下高台上的周正。
他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再次猛扑过去!
这一次,他没有武器,他的武器就是他自己!
“拦住他!”
衙役们惊叫着扑上去,却被疯魔的李虎一把甩开。
张奎暗骂一声,身形一动,再次挡在周正身前。
然而,就在他准备一拳彻底了结李虎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地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为了春耕大典,作为典礼道具放在台上的崭新锄头。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是军师的应急预案!
张奎心中一凛。
他与李虎缠斗在一起,拳脚相加。
但这一次,他没有下死手,反而招式变得有些“笨拙”,仿佛被李虎的疯劲压制住了。
“砰!”
张奎一脚“失误”,没有踢中李虎,却精准地踢在了那把锄头的木柄上。
那把锄头,打着旋儿,不偏不倚地滑到了周正的脚边。
周正吓得连连后退,一脚踩在了冰冷的锄刃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就是这个空档!
李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撞开张奎,血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了近在咫尺的周正!
他扑了过来!
那张扭曲、狰狞、沾满血污的脸,在周正眼前急速放大!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正的脑子,彻底空白了。
他是一个文官,一个书生!
连鸡都没杀过!
恐惧,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弯腰,抓住了脚边唯一的东西。
那把锄头。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闭着眼睛,胡乱地向前一挥!
“噗嗤!”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世界,仿佛安静了。
周正感觉手中的锄头,像是砍进了什么坚韧又柔软的东西里,一股温热的液体,溅了他满脸。
他颤抖着,缓缓睁开眼睛。
李虎,就站在他面前。
一动不动。
那柄崭新的锄头,锋利的锄刃,从李虎的脖颈处,深深地砍了进去,几乎将他的脑袋与身体分家。
李虎眼中的疯狂和怨毒,正在快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错愕和茫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尘埃落定。
这一次,是真正的死透了。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数万双眼睛,呆呆地看着高台上。
看着那个浑身浴血,手持滴血锄头,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一般的……青天大老爷。
“啊……”
周正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
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看着脚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哐当!”
锄头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
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瘫软在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他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崩溃。
一个读书人,一个以“仁”为本的儒生,亲手杀了一个人!
这个事实,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信念和骄傲!
台下的百姓,也从极度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他们看着崩溃的县令,再看看那血腥的场面,刚刚被李虎种下的怀疑,再次发芽、疯长。
为什么……青天大老爷要亲手杀人?
难道……李虎说的是真的?
杀人灭口?
窃窃私语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就在这人心浮动,大厦将倾地危急时刻。
一个清朗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杂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杀得好。”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青衫书生,缓步而来。
他神情平静,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在数万人的混乱会场,而是漫步在自家的庭院。
林天朗。
他走了出来。
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上高台,在周正身边蹲下。
他没有去扶周正,而是捡起那把血迹斑斑的锄头,看了一眼,然后扔在李虎的尸体旁。
“周大人,”
林天朗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李虎身为朝廷县尉,却畏罪越狱,当众行刺朝廷命官。
此乃谋逆大罪,人人得而诛之。”
“你,杀的不是人。”
“是国贼!”
“此举,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一番话,掷地有声!
瘫软在地的周正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林天朗没有再理他,而是站起身,面向台下数万百姓。
他手持那个铁皮喇叭,声音传遍全场。
“诸位乡亲!”
“你们都看到了!叛贼李虎,穷凶极恶,刺杀县尊不成,还想妖言惑众,污蔑大人!”
“幸得周大人天威浩荡,临危不惧,亲手斩杀国贼,为我青阳县,除此大害!”
他转头,对着身后的张奎和猴子使了个眼色。
张奎心领神会,他猛地振臂高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
“青天大老爷威武!”
猴子和那二十个山匪兄弟,立刻跟着嘶吼起来。
“青天大老爷威武!为民除害!”
这股声音,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早已堆满的干柴!
百姓们本就崇拜周正,只是被刚刚的血腥场面和李虎的污蔑搞懵了。
此刻,林天朗这番“权威解读”,瞬间给他们找到了宣泄口!
对啊!
李虎是坏人!
是刺客!
大人杀了他,是为民除害!
我们怎么能怀疑大人呢?
“青天大老爷威武!”
一个老农激动地喊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数万人的呐喊,汇成了一股惊天动地的声浪,直冲云霄!
“青天大老爷威武!”
“为民除害!”
之前所有的怀疑、恐惧、茫然,
在这一刻,全都转化为了对周正更加狂热的崇拜,和对叛贼的滔天愤怒!
周正呆呆的坐在地上,听着山呼海啸般的拥戴,看着那一张张重新变得狂热的脸。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无比荒谬的梦。
他杀了人。
却……成了英雄?
林天朗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再次开口,声音压过了所有喧嚣。
“李虎虽死,但贼首未除!”
“他临死前污蔑周大人,不过是想转移视线,为他的真正主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他目光扫视全场,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个主子,就是囤积居奇、逼得大家无路可走的青阳首富——钱大通!”
“就在刚刚,他已经趁乱逃出城,妄图与李虎几个手下前往州府,
颠倒黑白,继续祸害我们青阳县!”
“轰!”
人群彻底炸了!
“杀了钱大通那个老王八!”
“不能让他跑了!”
民意,被彻底引爆!
林天朗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瘫坐在地的周正。
他伸出手,递到周正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英雄”的尊敬。
“周大人,民意在此,天心在此。”
“国贼钱大通在逃,恐为后患。此事,该当如何?”
他把所有选择,都摆在了明面上。
摆在了数万百姓的眼睛底下。
周正看着林天朗伸出的手,再看看台下那一张张群情激奋的脸。
他知道,他没有退路了。
从他挥下锄头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颤抖着,将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搭在了林天朗的手上。
林天朗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周正重新站直了身体。
他的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却变了。
那属于一个纯粹文人的清高和理想,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上绝路的狠厉和认命。
他看着台下那个刚刚救了他,又“恰好”踢来锄头的“农夫”张奎。
瞬间秒懂!
周正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自己作为掌权者的第一个,也是最血腥的一道命令。
“有劳……壮士!”
“传本官之令,追捕叛贼钱大通!”
“死活……不论!”
……
夜。
县衙后堂。
周正亲手将那个黑漆漆的木盒,推到了林天朗的面前。
里面,是李虎那本加密的账册。
“先生……这是周某最后的……投名状。”
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林天朗收起木盒,看着眼前这个在短短一天之内,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县令。
很好。
外部的代理人,终于彻底变成了“自己人”。
他看向窗外青风山的方向。
家里的基础建设搞得如火如荼,各种技术难题也越来越多。
光靠自己一个人,终究是分身乏术。
等此事收尾后,是时候,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了。
一个集结山寨所有智慧,能将他脑中那些跨时代知识,转化为真正力量的核心部门。
就叫……格物院吧。